
更新于2025年11月01日
鹰眼倒下了。
像一袋沉重的沙土,砸在冰冷的水泥平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手臂上那支幽蓝的弩箭尾羽,在呼啸的夜风中微微颤动着,闪烁着不祥的光。
所有的声音——刺耳的火警、遥远的消防笛、下方越来越近的呼喊和脚步声、还有我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拉远,变得模糊不清。
世界缩小到只剩下我,脚下数十米的虚空,对面三米外那片平坦的、代表着渺茫生机的屋顶,还有左手心里那个冰冷坚硬的遥控器。
以及她未说完的那半句话。
‘钥匙’…在…?
在哪里?!是什么?!!
巨大的茫然和孤立无援的恐惧像冰水一样泼遍全身,冻得我牙齿都在打颤。右手的剧痛此刻变得无比清晰,每一次脉搏都像有锤子在砸那片烂肉。
“上面的人!放弃抵抗!立刻举手投降!”下方传来通过扩音器放大的、严厉的警告声。强光手电的光柱已经能扫到平台边缘,晃得人睁不开眼。
侧面主楼那个漆黑的窗口,虽然再无动静,但我知道,那支冰冷的弩枪一定还指着这里。等着我做出下一个动作。
没有时间了。
投降?落在“清道夫”或者“夜枭”手里?变成“活体样本”?或者像那个警察一样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不。
我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对面那座矮楼的屋顶边缘。
三米多。平时一个助跑就能轻松跃过的距离。此刻却如同天堑。
没有助跑空间。平台狭窄湿滑。右手彻底报废。全身骨头像散了架。
跳不过去,就是摔成肉泥。
跳过去,可能面对的是另一重未知的陷阱。
但鹰眼用自己中箭昏迷换来的……是唯一的机会。那个遥控器,水箱后的逃生索……“会有人接应”……
赌了!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硝烟和灰尘味的空气,将全身的重量和残存的力量都灌注到左腿。右腿虚点着地面,剧痛让整条腿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后退?没有退路。
下方的手电光已经锁定了我。扩音器里的警告变得更加急促严厉,甚至带上了威胁的意味。
就是现在!
我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近乎野兽般的低吼,左腿猛地蹬地!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向着对面的屋顶,向着那片黑暗,义无反顾地扑了出去!
身体腾空的瞬间,失重感猛地攫住了心脏!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冰冷的夜风刮过脸颊,带着死亡的寒意。下方的霓虹和车流变成模糊旋转的光带。整个世界只剩下前方那片越来越近、又似乎永远无法触及的水泥屋顶。
我能感觉到力量在飞速流失,右手的剧痛几乎让我在半空中失去意识。
不够!距离不够!要掉下去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喉咙。
就在力竭下坠的前一刹那!
我的左脚脚尖,终于勉强勾到了对面屋顶的边缘!
鞋底与粗糙的水泥剧烈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巨大的惯性带着我的身体狠狠撞向屋顶外立面!
砰!
胸口和脸重重砸在冰冷粗糙的墙面上!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勾住边缘的左脚承受了全部重量,脚踝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几乎要断裂!
我整个人像一片破布,悬在了屋顶边缘,全靠一只即将脱臼的脚踝挂着,在几十米的高空晃荡!
下方传来一阵惊呼和更嘈杂的喊声。
不能松手!不能掉下去!
我拼命用左手去扒拉屋顶边缘,手指在粗糙的水泥上抠得鲜血淋漓,试图获得一点点支撑。
每一次挣扎,都让身体晃荡得更厉害,脚踝的剧痛几乎让我晕厥。
终于,左手手指死死抠住了一处微小的凸起!获得了极其微弱的一点借力!
我闷哼着,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力,引体向上般一点点艰难地拖动身体,左腿拼命往上够!
肌肉纤维在尖叫,伤口在崩裂,汗水混着血水迷住了眼睛。
一点一点…如同慢放的镜头…
我终于将另一条腿也搭上了屋顶边缘,然后像一条濒死的鱼,用翻滚的方式,极其狼狈地、重重地摔在了相对平坦的屋顶上。
我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像离开了水的鱼,张大嘴巴却吸不进足够的空气,只有胸腔火辣辣地灼痛,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颤抖。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更强烈的剧痛海啸般袭来,几乎将我淹没。
但我没时间喘息。
下方的追兵很快就会想办法上来!侧面的狙击手也可能随时补枪!
鹰眼的话在脑海里尖叫——水箱!逃生索!遥控器!
我挣扎着抬起头,四处搜寻。
屋顶很空旷,中央果然矗立着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不锈钢水箱。在昏暗的夜色下,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遥控器!我猛地想起还死死攥在左手里的那个小东西。
抬起手,借着远处城市的微光,我看清了它。黑色,塑料外壳,只有一个巨大的、鲜红色的按钮,异常醒目。
红色按钮……按下……
会有人接应……
告诉他們……‘钥匙’在……
在哪里?!她到底没说出来!
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连滚带爬,拖着几乎报废的身体,挪到巨大的水箱后面。这里相对隐蔽,暂时隔绝了下面的视线。
水箱基座后面,果然固定着一套复杂的滑轮索降装置!一根黝黑的、比拇指略粗的特种绳索,紧紧卷在一个释放器上,另一端向下垂落,没入下方的黑暗之中,不知道通向何处。
这就是逃生索!
我毫不犹豫,用还能动的左手大拇指,狠狠按下了那个鲜红色的按钮!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从索降装置内部传来。
卷着的绳索猛地开始自动、高速地向下释放!
同时,遥控器小小的屏幕上亮起一行极小的绿色数字倒计时:
【00:00:30】
三十秒!绳索只会持续释放三十秒?三十秒后呢?会断开?还是会被追兵锁定?
没时间思考了!
我抓住那根飞速下滑的、摩擦得滚烫的绳索,甚至来不及做任何安全固定——我也没有那个能力和时间——只能用左手和腋下死死夹住它,双腿本能地缠绕上去!
下一秒!
嗖!!!
强大的下坠力猛地传来!我像一颗被投石机抛出的石头,沿着大楼的外墙,向着下方未知的黑暗,疯狂地滑降下去!
速度太快了!风压打得我几乎睁不开眼,脸颊被刮得生疼!右手伤口与绳索摩擦,那感觉简直是酷刑,我甚至能听到纱布撕裂和血肉模糊的声音!
头顶上方,传来气急败坏的喊声和零星的枪声!子弹打在附近的外墙上,溅起碎屑!但他们不敢大规模扫射,似乎投鼠忌器,或者……怕打中什么别的东西?
我死死闭着眼,咬紧牙关,忍受着这疯狂下坠的折磨,心里疯狂地读着秒!
二十秒!
十五秒!
十秒!
速度似乎慢了下来?绳索的释放到了尽头?还是……
就在倒计时跳到【00:00:05】的瞬间!
砰!
我的身体猛地一顿!下坠的势头骤然停止!
巨大的惯性差点把我甩飞出去!左手和腋下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几乎脱臼!
我悬挂在了半空中。
离地面……还有至少十几米的高度!
下方是一条昏暗的后巷,堆满了垃圾箱,空无一人。
绳索……到头了?!
倒计时归零。
遥控器屏幕熄灭。
头顶上方,传来追兵试图攀爬绳索或者寻找其他路径下来的嘈杂声。
我悬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彻底成了活靶子!
绝望再次攫紧心脏。
就在这时——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车辆刹停的声音,从下方巷口传来。
一辆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的厢式货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巷口,精准地停在了我的正下方。
后车厢门向上无声滑开。
里面站着一个穿着黑色连体工装、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身影。他(或她)抬起头,目光精准地锁定悬在半空的我。
没有任何交流。
他抬起手,对我做了一个极其迅速、明确的手势——
跳下来!
跳进车厢!
从十几米高的地方?!
我看着他,又看看下方那看似坚硬的、不可能缓冲如此坠落的车厢底板。
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
没有选择了。
我松开了一直死死夹着绳索的左臂和双腿。
身体开始自由落体。
向着那敞开的、如同巨兽嘴巴的黑色车厢。
坠落。
时间仿佛再次变慢。
我能看到车厢里那个身影冷静甚至冷漠的眼神。
能听到头顶传来的惊呼和叫骂。
能感受到死亡迫近的寒风。
就在我即将砸入车厢的前一秒——
车厢底部猛地弹开一张巨大的、几乎透明的、极具韧性的弹性网!像蜘蛛网一样,瞬间张开!
砰!
我重重砸落在网中央!巨大的冲击力被高效地吸收、分散!网面向下凹陷到一个惊人的程度,然后又猛地向上回弹!
如同蹦床一样,将我再次抛起少许,最后才彻底卸去力量,让我软软地陷在网中央,虽然被震得七荤八素,内脏翻江倒海,但……竟然没有受到致命的撞击伤!
几乎在我落网的瞬间!
嗤——!
车厢门迅速滑下关闭!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
货车如同受惊的野马,猛地向前窜出!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一个急转弯,汇入了外面的车流!
整个过程,从停车、接人、到离开,不超过十秒!
干净利落得令人窒息!
我瘫在还在微微震颤的弹性网里,头晕目眩,浑身像被拆开重组过一样,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有胸腔在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车厢里混杂着机油和金属味道的空气。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合着更加深重的迷茫和恐惧,席卷而来。
车厢里没有开灯,只有仪表盘微弱的光线从隔板缝隙透入。
那个接应我的人,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他(她)只是安静地坐在车厢前部的一个固定座椅上,背对着我,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日常操作。
车子开得极快,不断地加速、变道、急转弯,显然是在试图摆脱任何可能的跟踪。
我艰难地转动脖子,打量着这个移动的囚笼。车厢壁是光滑的金属,没有任何窗户,只有几个不起眼的通风孔。这里像是一个移动的工作站,或者……运输某种重要物品的保险箱。
鹰眼……她怎么样了?那些“清道夫”会怎么对她?
林薇……“有人会处理”……结果呢?那个诡异的微笑……
“钥匙”……到底在哪儿?
无数的问题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大脑。
过了不知道多久,车子似乎驶离了市区,道路变得平稳,速度也慢了下来。
那个一直沉默的接应者,终于动了。
他(她)缓缓转过身。
鸭舌帽和口罩依旧遮挡着大部分面容,只能看到一双在昏暗光线下异常平静的眼睛。
他(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向车厢壁上的一个地方。
我顺着他(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液晶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不再是监控画面,也不是任何界面。
而是一行不断闪烁跳动的、鲜红色的文字,像是一个冰冷的问询,又像是一道最终的指令:
【“钥匙”在哪里?】
【“钥匙”在哪里?】
那行血红的文字,像一只冰冷的独眼,在昏暗的车厢里死死盯着我。
没有问候,没有解释,没有关于鹰眼或林薇的任何消息。只有这个直接、粗暴、甚至带着一丝审问意味的问题。
钥匙?
我他妈怎么知道钥匙在哪里?!
鹰眼只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就中了麻醉箭!她可能知道,但她没说完!或许…她塞给我的这个遥控器本身就是钥匙的一部分?或者…
巨大的 frustration (挫败感)和愤怒混合着身体的剧痛,几乎让我失控。我挣扎着想从那张弹性网里坐起来,但浑身散架般的疼痛让我又跌了回去,只能徒劳地对着那个屏幕低吼:“我不知道!她没说完!你们是谁?!林薇呢?!鹰眼怎么样了?!”
我的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嘶哑而绝望。
那个戴鸭舌帽的接应者,依旧沉默地坐在那里,对于我的激动和问题毫无反应,只是那双平静的眼睛透过口罩上方,冷漠地看着我。仿佛我只是一个吵闹的程序错误。
屏幕上的红字闪烁了几下,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开始自动播放的视频。
画面晃动得很厉害,像是用手机匆忙拍摄的。
视角是从一扇车的车窗望出去,时间是夜晚,路灯昏暗。背景能隐约看到“锦绣花园”小区的入口轮廓。
拍摄者的呼吸声很重,带着压抑的紧张。
镜头聚焦在不远处小区门口的一片混乱区域。几辆黑色的SUV歪斜地停着,车门大开。地上似乎躺着几个人,姿势扭曲,一动不动。远处有小区保安惊恐张望的身影,但不敢靠近。
是我家小区门口!发生了什么?!火并?!
镜头猛地拉近,对准了其中一辆SUV的后座。
后座车门敞开着。
一个穿着淡紫色睡衣的熟悉身影,正被一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人粗暴地塞进车里!
是林薇!
她似乎处于昏迷状态,头无力地垂着,长发遮住了脸颊。那个穿着紫色睡衣的身影……我绝不会认错!
“薇!!”我发出一声破碎的嘶喊,左手猛地抓向屏幕,却只碰到冰冷的金属壁。
拍摄视频的人显然也情绪激动,镜头剧烈晃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那个正将林薇塞进车的黑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
镜头瞬间拉远、变焦模糊,似乎拍摄者正在慌忙规避。
但在那模糊晃动的最后一帧画面里,那个回头黑衣人的胸前,一个不起眼的徽章图案,被镜头捕捉并自动锐化放大了一瞬——
那不是一个具体的logo,而是一个极其简洁的、由两个交错三角形构成的抽象图案,线条硬朗,透着一种冰冷的科技感。
这个图案……我从未见过!
视频播放完毕。
屏幕再次变暗,只剩下我粗重痛苦的喘息在车厢里回荡。
他们抓走了林薇。在小区门口发生了冲突,有人死了,但“夜枭”的人还是强行带走了她!
她还活着吗?那个诡异的“污染”到底是什么?
那个图案…是“夜枭”的标志吗?
无数疑问和极致的担忧像毒藤一样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无法呼吸。
接应者依旧沉默。
车子还在平稳行驶,似乎已经彻底离开了市区,路况变得有些颠簸,像是开上了郊区的道路。
过了几分钟。
屏幕再次亮起。
这次出现的,不再是文字或视频,而是一个不断旋转加载的音频波形图。
几秒后,一个经过严重失真处理、完全无法分辨性别和年龄的电子合成音,从车厢内隐藏的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王强先生。】
声音冰冷、平滑,没有任何语调起伏,像机器在朗读。
【首先,恭喜你暂时存活。】
这话里听不出任何恭喜的意味,只有赤裸裸的评估。
【你所遭遇的一切,并非偶然。你接触到的‘夜枭协议’,是一个远超你想象的危险事物。而我们,是少数知晓其存在并试图阻止它的组织。你可以称我们为‘守夜人’。】
守夜人?对抗夜枭的组织?
【鹰眼是我们的一员。她的牺牲为你争取了时间。但她的失误也导致了关键信息的缺失——关于‘钥匙’的具体信息。】
牺牲?这个词让我的心猛地一沉。她…死了?还是…
【‘钥匙’是终止‘夜枭’某个核心协议的唯一手段。它可能是一个物理物件,一段代码,一个生物特征,或者一个指令。鹰眼认为,你在修复那台电脑并触发协议时,可能无意中接触或感知到了与‘钥匙’相关的信息,只是你自己尚未意识到。】
我修复电脑时?我只是恢复了数据,点开了那个该死的图标!我…
【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夜枭’的追踪不会停止。‘清道夫’只是先头部队。你必须尽快回忆起任何可能与‘钥匙’相关的细节:一个异常的程序代码?一个特殊的文件路径?一个重复出现的符号或数字?任何不同寻常的发现?】
合成音毫无情感地催促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迫切。
我拼命在混乱恐惧的记忆里搜寻。破碎的主板、闪烁的代码、那个金属眼睛图标、绝密级标注、冰冷的机械音…
【仔细想。】合成音催促,【你的记忆,是找到‘钥匙’,救你妻子,以及阻止更大灾难的唯一希望。】
妻子…林薇…
巨大的压力如同巨石压顶。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痛欲裂。我必须想起来!必须!
代码…代码…恢复工具运行时,似乎有一段乱码…不,那不是乱码,像是某种加密标识符…开头字母是…
符号…那个机箱内侧附加板卡上的激光蚀刻!【Project NIGHTOWL - Unit 07 - Initiator】!还有那个芯片旁边的…
数字…自毁倒计时是60秒…监控画面…
监控画面!!!
我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缩!
我想起来了!在那个血红的倒计时开始之前,在我双击那个金属眼睛图标、屏幕黑下去的那极短的半秒不到的时间里!
黑屏的瞬间,屏幕中央似乎极快地闪过了一行非常非常小的、白色的、像是系统自检之类的英文字母!速度太快,当时情况紧急,我几乎以为是眼花!
但现在,在那个巨大的压力和提示下,那模糊的记忆碎片猛地变得清晰起来!
那行字是——
【Key Verification: Delta-Seven-Niner-Oscar-Initiated…】
钥匙验证:Delta-Seven-Niner-Oscar-已启动…
Delta-Seven-Niner-Oscar… D-7-9-O?
这是什么?密码?坐标?代号?
“D-Seven-Niner-Oscar!”我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屏幕嘶喊出来,“我看到了!Key Verification: Delta-Seven-Niner-Oscar!这是不是钥匙?!是不是?!”
车厢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个一直沉默的接应者,背影似乎僵硬了一下。
屏幕上的音频波形图停止了波动。
过了几秒,那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语速似乎加快了一丝:
【信息已接收。正在分析关联性。】
【验证中…】
屏幕开始快速滚动起无数绿色的数据流,速度快得肉眼根本无法捕捉。
几秒钟后,数据流停止。
合成音再次响起,这一次,那冰冷的语调里,似乎…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置信的…震颤?
【匹配确认。】
【序列号 Delta-7-9-Oscar……】
【关联目标:‘夜枭’首席架构师——德里克·索恩(Derek Thorne)的私人安全终端访问密钥之一。】
德里克·索恩?夜枭的首席架构师?私人安全终端?
我提供的这串代码…竟然直接关联到了“夜枭”的核心高层人物?!
这意味着什么?
屏幕上的画面再次切换。
这次显示的,是一张清晰度不高的侧面照片。一个穿着白色科研制服、头发灰白、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西方男子,正站在一个复杂的仪器前操作着什么。他的表情专注而冷漠。
照片下方是他的名字:Dr. Derek Thorne。以及一行小字:Former Director of Advanced Research, Kronos BioCybernetics.
克罗诺斯生物 Cybernetics 的前沿研究主管?一家生物 Cybernetics 公司?
【德里克·索恩,】合成音解释道,【前克罗诺斯公司顶尖科学家,三年前因涉及重大伦理问题被解雇并消失。我们确信,他是‘夜枭’项目的核心技术负责人之一。他的私人安全终端内,可能存储着‘夜枭’协议的核心代码、后台指令以及…‘净化’程序的逆转方法。】
逆转方法?!能解除林薇身上的“污染”?!
希望的火苗第一次真正燃起!
【Delta-7-9-Oscar 是他常用的几个动态密钥之一的生成种子码。但光有种子码不够,需要对应的物理密钥器或者生物特征才能生成最终的一次性访问密码。】
合成音的语调重新变得冰冷急促。
【根据我们最后的情报,索恩博士目前很可能位于本市,‘夜枭’为他提供了一个高度保密的地下研发设施,兼作安全屋。我们必须在他更换安全协议或者转移之前找到他!】
屏幕切换成本市的卫星地图,一个位于郊区废弃工业园区的区域被红色圆圈标记出来。
【这是我们认为最可能的地点。但内部结构不明,守卫森严。】
卫星地图放大,定格在一栋其貌不扬的、废弃的大型厂房建筑上。
【我们需要一支小队潜入,找到索恩,控制他的终端,获取我们需要的一切。】
合成音停顿了一下,那冰冷的电子音,说出了最后一句让我如坠冰窟的话:
【王强先生,你是目前唯一近距离接触并可能短暂‘激活’过那份协议的人。你的生物信号,或者你身上残留的协议‘印记’,可能是接近索恩而不立即触发最高级别防御系统的关键。】
【因此,你需要加入这次潜入行动。】
【作为诱饵。】
诱饵。
这个词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我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脏。
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被更深的寒意覆盖。不是救援,不是庇护,而是利用。利用我身上这该死的、由“夜枭”打上的未知“印记”,去钓出那条叫做德里克·索恩的大鱼。
“不……”我下意识地抗拒,声音嘶哑,“我这样……怎么去?”我抬起无法动弹的右臂,又指了指自己几乎无法站立的双腿,全身无处不在地叫嚣着剧痛。
那个一直沉默的鸭舌帽接应者,终于有了动作。他(她)站起身,从车厢壁一个隐藏的储物格里取出一个银色的金属箱,走到我面前放下。打开。
里面不是武器,而是医疗用品。但和医院里的完全不同。几支装有不同颜色液体的自动注射器,还有一卷泛着金属光泽的、像是绷带的东西。
合成音再次响起,不带任何感情:【疼痛和行动力问题,可以暂时解决。代价是后续的神经损伤和剧烈副作用。但我想,为了你的妻子,你不会有异议。】
它说对了。想到林薇可能遭受的一切,肉体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鸭舌帽拿起一支蓝色的注射器,示意我伸出左臂。针头刺入皮肤,冰凉的液体推入血管。几乎立刻,一股灼热的暖流席卷全身,像有无数细小的电流在肌肉和神经末梢窜动!难以忍受的剧痛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假的、充满力量的轻快感!连右手的伤口都只剩下麻木的钝痛。
是强效兴奋剂和镇痛剂的混合体。我知道这玩意儿的效果和后果,但现在顾不上了。
紧接着,鸭舌帽又用那卷金属绷带熟练地固定了我的右臂和几处严重的软组织损伤。绷带收紧时散发出微微的热量,似乎有促进愈合和支撑的作用,感觉手臂确实稳固了不少。
几分钟后,我竟然真的能够勉强站起来了!虽然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但至少有了行动能力。药物作用下,心跳快得吓人,视野边缘带着不自然的亮边,但思维却异常清晰——或者说,是一种亢奋的清晰。
“你们…有多少人?”我喘着气问,声音因为药物的作用有些发抖。
屏幕闪烁了一下,出现了一个简单的战术界面示意图。三个绿色的光点,代表潜入小队成员。其中一个标记着“Bait”(诱饵),显然是我。另外两个,一个标记着“Tech”(技术),应该是鸭舌帽;另一个标记着“Overwatch”(守望者),估计是提供远程支援的狙击手或黑客。没有鹰眼。她的代号是灰色的,标注着“MIA”(任务中失踪)。
只有三个人。加上我这个半残的诱饵,要去闯一个可能是“夜枭”核心巢穴的地方。
“行动计划?”我看向鸭舌帽。
鸭舌帽依旧沉默,只是从箱子里又拿出两件黑色的、材质特殊的连体服,扔给我一件,自己开始迅速穿戴。这种衣服似乎能一定程度上吸收光线和隔绝热信号。
他指了指屏幕。地图再次出现,这次标注了简单的渗透路线:从废弃工厂后方一个破损的排水管道进入,利用旧通风系统接近核心区域。我的任务很简单:走在前面。利用我身上可能存在的“印记”,骗过可能存在的生物传感器或自动防御系统。如果触发警报……自求多福。
简单,粗暴,残忍。
但我没有选择。
穿戴好连体服,鸭舌帽又递给我一把小巧的、没有枪膛的古怪器械,像是个电击枪,但结构更复杂。“非致命,短距离。最后一次机会。”他的声音第一次响起,低沉,沙哑,完全听不出性别年龄,说完就又闭上了嘴。
我默默接过,插在腰间的战术挂带上。最后一次机会?对谁?敌人?还是我自己?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引擎熄火。
后车厢门无声滑开。
外面是浓重的夜色和荒草的气息。我们停在一条荒废的土路尽头,前方不远处,就是那个红色圆圈标记的废弃工厂的庞大黑影,像一头匍匐在荒野中的沉默巨兽。没有灯光,只有风声吹过破损窗框的呜咽。
鸭舌帽率先跳下车,动作轻捷得像一只猫。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我跟上。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和尘土味的空气,药物作用下过度活跃的神经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感。我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工厂后方。
一路上,鸭舌帽极其专业,不断利用地形和阴影隐匿行踪,时不时停下,用一个小型设备扫描前方。他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很快,我们找到了那个地图上标注的排水管道入口。一个半埋在地下的、直径约一米的锈蚀铁管,里面黑洞洞的,散发着淤泥和腐烂物的恶臭。
鸭舌帽示意我先进去。
我看着那漆黑的、不知通往何处的管道,喉咙发紧。这感觉,和跳楼前那一刻如此相似。但这一次,没有退路。
我弯下腰,钻了进去。
管道内壁湿滑黏腻,脚下是厚厚的淤泥。腐臭的气味几乎令人窒息。我只能匍匐前进,鸭舌帽紧随其后。
爬了不知道多久,前方出现微光和一个向上的铁梯。我们爬出管道,进入了一个布满巨大锈蚀罐体和纵横交错的管道的空间。这里应该是工厂旧日的化工处理区。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化学试剂残留的味道。
按照计划,我们需要穿过这片区域,找到通往核心区的通风管道。
鸭舌帽在前方带路,我紧跟其后。药物的效果在持续,但体力消耗巨大,我开始感到疲惫和眩晕。
突然,走在前面的鸭舌帽猛地停下,举起拳头示意警戒!
他蹲下身,用设备扫描前方一个看似普通的通道转角。
屏幕上显示出一片密密麻麻的、几乎不可见的红外激光网格!横亘在整个通道前方!
“生物识别激光栅。”鸭舌帽用极低的声音说,“未经授权闯入,会立刻触发警报和…更糟糕的东西。”他指了指通道顶部几个不起眼的、像是消防喷头的东西,但里面喷出的绝不会是水。
他尝试用设备干扰,但屏幕显示干扰失败。激光栅的加密等级很高。
他回头看向我,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明确的指令。
该你了。诱饵。
我的心沉了下去。走过去?如果我的“印记”无效,瞬间就会变成筛子或者被强酸融化!
但看着鸭舌帽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想到林薇,我别无选择。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迈出了脚步。
一步,两步……
靠近那无形的死亡网格。
我能感觉到某种极细微的能量场拂过皮肤,汗毛微微竖起。
激光网格……没有任何反应。
它们像是无视了我的存在,依旧静静地横亘在那里。
我安全地穿了过去!
鸭舌帽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神色,但他自己却无法通过。他示意我继续向前探索,他会尝试寻找其他路径绕过这个障碍。
我独自一人,留在了这片布满致命陷阱的废弃工厂深处。
前方是更深的黑暗和未知。
而我,这个行走的“钥匙验证器”,必须继续深入虎穴。
我握紧了腰间那把非致命的武器,吞咽了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唾沫,向着黑暗深处,迈出了下一步。
脚下的金属网格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在死寂的工厂里,传得很远,很远。
金属网格的吱呀声,在空旷死寂的工厂深处回荡,每一声都像踩在我紧绷的神经上。穿过那片无形的激光死亡栅格,我仿佛从一个世界踏入了另一个。身后的鸭舌帽被阻隔在外,黑暗中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
强效药剂的效力仍在血液里奔涌,赋予我行动力的同时,也带来了感官的过度敏锐。空气中陈年的机油味、铁锈味、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化学甜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钻入鼻腔。远处管道深处传来的滴水声,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
我所在的地方像是一个废弃的控制室或者配电中心。巨大的、布满锈蚀按钮和断裂仪表的控制台歪斜地倒塌着,蛛网密布。墙壁上剥落的电缆像垂死的蛇虫,裸露的线头闪烁着不详的幽光。
独自一人。
诱饵被抛入了黑暗的水中,等待着未知的掠食者。
鸭舌帽最后的指令是“向前探索,寻找通往核心区的通风管道”。可哪里是前?这片废墟如同迷宫。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靠着残存的控制台残骸,仔细倾听。除了滴水声,还有一种极其低沉的、几乎感觉不到的嗡鸣,从脚下深处传来,像是某种大型设备仍在运转。
有能源活动。这里不是完全废弃的。
我小心翼翼地移动,尽量避开地上的杂物和积水。连体服的特殊材质确实有效,脚步落地几乎无声。右手被金属绷带固定着,麻木的钝痛提醒着我现实的残酷。
穿过控制室的废墟,前方是一条更加狭窄的通道,两侧是密集的、布满各种阀门的管道。通道尽头似乎有微弱的、非自然的光线透出。
我屏住呼吸,贴着冰冷的管壁,一点点向前挪动。
通道尽头连接着一个更大的空间。我悄悄探出头。
眼前的一幕让我头皮发麻。
这里像是一个被改造过的旧厂房车间,但与我认知中的车间截然不同。空间中央,排列着十几个圆柱形的、约一人高的透明培养舱!舱体由厚重的特种玻璃制成,内部充满了淡蓝色的、微微发光的营养液。
而更令人惊骇的是,每一个培养舱里,都悬浮着一个人!
有男有女,穿着统一的灰色束身服,双眼紧闭,口鼻连接着呼吸管,像是陷入了深度休眠。他们的身体接满了各种传感器线路,数据在舱体侧面小小的屏幕上缓缓滚动。
这些是什么人?实验体?还是“夜枭”的某种储备力量?
我仔细观察离我最近的一个培养舱。里面是个年轻男子,面容平静,但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的太阳穴位置,贴着一个不起眼的、指甲盖大小的金属贴片,上面似乎刻着那个交错三角形的“夜枭”徽记!
“污染”……难道就是指这个?被植入某种东西,变成受控的傀儡?
林薇她……会不会也……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我必须找到索恩!找到逆转的方法!
我强压下翻涌的恐惧和恶心,目光扫视这个诡异的“休眠车间”。车间另一头,有一扇紧闭的、看起来就很厚重的金属气密门。门上方,有一个红色的指示灯在缓缓闪烁。
那后面,应该就是更核心的区域。
但如何过去?车间里空无一人,但肯定有监控。我的“印记”能骗过自动防御,但骗不过活人的眼睛。
就在这时——
滋滋……咔……
车间一角的墙壁上,一个原本黑暗的旧式工业监控摄像头,其镜头竟然自己转动起来,发出轻微的机械摩擦声。红色的工作指示灯亮起。
它转向了我所在的方向!
我被发现了?!
我猛地缩回头,紧贴在通道口的阴影里,心脏狂跳。
但预想中的警报并没有响起。
那个摄像头只是定格在我刚才出现的位置,镜头微微调整着焦距,像是在……观察?
几秒钟后,摄像头又缓缓地转开了,恢复了之前的黑暗状态。
怎么回事?它看到我了,却没有报警?
是我身上的“印记”起了作用,让它将我判定为“无害”或“已授权”?
还是……有“人”在背后操控,故意放我过去?
没有时间细想。这是机会。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确认车间内没有活动的人员,然后猛地从通道口冲出,以最快的速度、利用那些培养舱作为掩体,向着对面那扇气密门冲去!
脚步在空旷的车间里回响。穿过那些浸泡着“休眠者”的培养舱时,我能清晰地看到液体中漂浮的发丝和苍白的皮肤,感觉像是穿过一片死亡的森林。
终于冲到了气密门前。门旁边有一个简单的数字键盘和一個掌纹扫描仪。
需要密码和授权。
我尝试着输入了记忆中的“D-7-9-O”。
键盘发出错误的滴声。红灯闪烁。
不行。
那怎么办?强行破坏?不可能。
我焦急地四处张望,目光落在门上方那个闪烁的红灯上。等等……那指示灯闪烁的节奏……长短短长……长短短长……
像是某种莫尔斯电码?
我集中精神,仔细辨认。
长短短长……对应字母是… L … 长短短长… 又是 L … 然后是长长短… A … 长短长短… N … 长短短… D …
L - L - A - N - D - ?
LAND?土地?不对……后面还有节奏……长短长… K … 长短短… E … 长… T …
L - L - A - N - D - K - E - T - ?
LLANDKET?这是什么鬼?密码?
我试着在键盘上输入“LLANDKET”。
滴——错误。
不对。
难道是反过来的?TEKDNALL?也不对。
我盯着那闪烁的指示灯,突然意识到,它可能不是莫尔斯电码,而是二进制!长闪代表1,短闪代表0!
我重新解读:长短短长 - 1 0 0 1 - 十进制是9 … 长短短长 - 还是9 … 长长短 - 1 1 0 - 6 … 长短长短 - 1 0 1 0 - 10 (A) … 长短短 - 1 0 0 - 4 … 长短长 - 1 0 1 - 5 … 长短短 - 1 0 0 - 4 … 长 - 1 - 1 …
连起来是:9 - 9 - 6 - A - 4 - 5 - 4 - 1
996A4541?
这像是一个十六进制的代码!可能是某种门禁系统的临时密码!
我颤抖着手指,在数字键盘上输入了“996A4541”。(假设键盘支持字母输入)
滴——绿灯亮了!
气密门内部传来一阵压缩气体释放的嘶嘶声,然后沉重的门扇缓缓向一侧滑开!
成功了!
门后是一条灯火通明、充满未来科技感的白色走廊!与外面的破败腐朽形成鲜明对比!光滑的金属墙壁,嵌着发光的导向条,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这里,才是“夜枭”真正的巢穴!
我毫不犹豫,闪身进入。
气密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那个充满休眠者的诡异车间。
我站在洁净明亮的走廊里,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走廊向前延伸,两边有多个房间,门都紧闭着。
下一步去哪?哪里能找到索恩?
我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经过第一个房间,门上的标识是“样本分析室”。第二个是“数据处理中心”。
走到第三个房间门口时,我停住了。
这个门的标识与众不同,是手写的一个单词,字迹优雅却带着一种冷硬:
【Thorne‘s Garden】
索恩的花园?
这是什么地方?实验室?休息室?
门是虚掩着的,没有完全关上,里面透出柔和的、像是植物生长灯发出的粉紫色光芒。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我,我要找的人,可能就在里面。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用左手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门内的景象,让我瞬间僵立在原地,瞳孔放大到了极致。
房间很大,不像实验室,更像一个……温室。只不过里面种植的,不是普通的花草。
到处都是奇形怪状、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植物!有的像巨大的、脉动着的脑组织,有的像缠绕着电蛇的藤蔓,有的则结着像是微型人脸的果实……
而在房间的正中央,一个穿着白色科研服、头发灰白的背影,正背对着我,弯腰小心翼翼地修剪着一株通体漆黑、只有叶脉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怪异兰花。
他似乎对我的闯入毫无察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他哼着一首不成调的、略显诡异的古典音乐片段,修剪动作专注而轻柔。
然后,他直起身,将剪下的那一小段黑色兰花枝条,放在鼻子下轻轻嗅了嗅,发出满足的叹息。
缓缓地,他转过了身。
金丝边眼镜后,是一双冷静、睿智,却又带着某种非人淡漠的眼睛。
德里克·索恩博士。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我,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反而露出一丝近乎慈祥的、却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啊,你终于来了,‘钥匙’先生。”他的声音温和,带着学者特有的磁性,“比我预想的,稍微晚了一点。”
他抬起手,指了指房间角落。
那里放着一个熟悉的、黑色的电脑机箱。
正是那台让我坠入地狱的、属于风衣男的电脑。
“我一直在等你,来帮我完成最后的……验证。”
“钥匙先生”。
这个称呼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我混乱的脑海,却拧不开任何锁孔,只带来一阵剧烈的、生理性的反胃。
索恩就站在那里,站在他那片诡异发光的“花园”中央,姿态闲适得仿佛在自家客厅招待迟到的客人。他手里还捏着那截漆黑的兰花枝条,幽蓝的叶脉光芒映在他冰冷的镜片上。
那台该死的、引发一切的电脑,就像个战利品,或者祭品,静静地陈列在角落。
“你…认识我?”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药物带来的亢奋在巨大的精神冲击下开始消退,身体的剧痛和疲惫感如同潮水般重新涌上,让我几乎站立不稳。
“认识?不,不完全是。”索恩微笑着,将那截枝条随手丢进旁边一个冒着细微气泡的培养皿里,枝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但我认识你身上的‘信号’。当你触发‘夜枭’协议,当你像个勇敢(或者说愚蠢)的探险家一样踏入我的小花园时,你的生物特征,你的神经电信号,甚至你那强烈的求生意志……都像灯塔一样明亮。”
他缓步向我走来,白色科研服的下摆拂过一株如同跳动心脏般的巨大花朵,那花朵收缩了一下,发出微弱的“扑通”声。
“你看,”他摊开手,示意周围这些噩梦般的植物,“它们都是我可爱的孩子。有些能感知情绪,有些能吸收恐惧,有些……则对特定的基因序列或神经印记格外敏感。比如你身上残留的,‘启动器’留下的‘印记’。”
他停在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镜片后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像是在观察一个稀有的实验标本。
“那个电脑…是启动器?”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非致命武器。林薇!必须问林薇!
“其中之一。”索恩点点头,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一个便携式的、一次性的小玩意儿。用来筛选和标记‘潜在适配体’。你很幸运,王先生,或者说,很不幸。你的适配性……出乎意料的高。”
适配体?标记?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妻子呢?!林薇在哪里?!”我再也抑制不住,嘶声吼道,左手猛地抽出了那把古怪的电击枪,对准了他。
索恩对于我的武器毫不在意,他甚至笑了笑,带着一丝怜悯。
“林薇女士……啊,是的,那个美丽的意外。”他轻轻推了推眼镜,“她本来不在计划内。但你的反应,你对她的担忧,这种强烈的情感纽带,本身就是极有价值的数据。所以,‘清道夫’顺便把她‘请’了回来。”
他的语气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她在哪?!”我上前一步,枪口颤抖着指向他。
“别急,年轻人。”索恩摆了摆手,“她目前很安全。正在接受一些……必要的‘校准’。毕竟,要融入‘夜枭’的蜂巢思维,需要一点小小的调整。”
蜂巢思维?!校准?!
我想起屏幕上林薇那个空洞诡异的微笑,想起车间里那些浸泡在培养舱中的“休眠者”,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逆转它!立刻逆转那个‘污染’!”我几乎是在哀求,绝望让声音变了调。
“‘污染’?多么粗俗的词汇。”索恩皱起眉头,显得有些不悦,“我们称之为‘升华’。摆脱个体情感的桎梏,融入更伟大、更永恒的集体意识。这是进化,王先生,是恩赐。”
他向前走了一步,无视我的枪口,声音带着一种狂热的诱惑:“而你,我亲爱的‘钥匙’,你拥有更重要的使命。你的适配性,你与‘启动器’的深度交互,让你成为了启动‘最终协议’最完美的……催化剂。”
最终协议?催化剂?
“什么最终协议?!D-7-9-O到底是什么?!”我死死握紧枪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Delta-7-9-Oscar……”索恩陶醉般地重复着这个序列,眼神变得悠远,“那是我的个人安全密钥,没错。但它更是一个引信。一个需要特定‘共鸣’才能点燃的引信。而你,王强先生,你就是那个能与之共鸣的……活体密钥。”
他猛地指向角落那台电脑:“走过去,触摸它。就像你之前在店里做的那样。完成最后的验证。然后,你将亲眼见证……新时代的曙光。”
他的眼神变得炽热而疯狂。
我明白了。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风衣男送来“启动器”,我触发协议,被标记,被追杀,被“守夜人”救走,得知“钥匙”信息,最后被引导到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这个“活体密钥”,自愿(或者说被迫)走到这台电脑前,完成所谓的“最终验证”!
而林薇,就是他们确保我合作的筹码!
我不能过去!天知道那个“最终协议”会启动什么!可能是更可怕的杀戮程序!可能是释放某种病毒!可能是……
但不过去,林薇怎么办?
进退维谷。绝对的死局。
汗水顺着我的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痛。
索恩耐心地等待着,脸上挂着那种掌控一切的、令人作呕的微笑。
就在我精神即将被这巨大的压力压垮的瞬间——
咻——!
一声极其尖锐、高频的破空声,猛地从房间上方某个通风口传来!
不是子弹!是一支细小的、带着尾翼的注射器!目标直指索恩的脖颈!
是“守夜人”的狙击手!“守望者”!
他们找到了备用路径,或者强行突破了!
索恩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讶,但并非慌乱。他甚至没有躲闪!
就在注射器即将命中他的前一刻!
他身旁那株如同跳动心脏的巨大花朵,猛地膨胀、收缩!噗!一股粉红色的、带着刺鼻甜味的孢子烟雾从花蕊中猛烈喷出,瞬间笼罩了索恩周围!
注射器射入孢子烟雾中,发出轻微的“噗”声,像是被什么黏稠的东西挡住了,无力地掉落在索恩脚边。
“呵……小把戏。”索恩的声音从烟雾中传来,带着一丝嘲弄。
与此同时!
房间的各个角落,那些奇形怪状的植物仿佛被同时激活!
那缠绕电蛇的藤蔓猛地甩出,如同鞭子般抽向通风口方向,带起一阵噼啪的电弧!
结着人脸的果实发出尖锐的啸叫,音波如同实质般在空气中震荡!
整个“荆棘花园”,瞬间变成了一个活着的、充满敌意的杀戮陷阱!
我趁此机会,猛地向旁边一扑,躲到一台巨大的、散发着寒气的培养罐后面!
噗噗噗!
几根尖锐的、像是荆棘的黑色枝条,狠狠钉在我刚才站立的地面上!
索恩的身影从逐渐消散的孢子烟雾中显现,他拍了拍科研服上的灰尘,脸色阴沉下来。
“看来,有苍蝇打扰我们的仪式了。”他冷冷地说,目光扫过房间,“没关系……‘花园’会处理。”
他按下了手腕上一个类似手表的小型装置。
呜——!!!
低沉而急促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核心区域!
房间唯一的出口,那扇气密门,红灯狂闪,内部传来沉重的金属落锁声!被彻底封死了!
而我们,被困在了这个活着的植物地狱里!
头顶通风口传来激烈的交火声和植物被破坏的碎裂声!“守望者”正在与这些诡异的植物交战!
索恩将目光重新投向我,眼神冰冷:“仪式需要一点……额外的动力了。”
他话音未落,地面微微震动。房间中央的地板竟然缓缓裂开,一个圆柱形的透明操作台升了上来!操作台内部,充满了淡蓝色的营养液,而里面浸泡着的……是穿着淡紫色睡衣、双目紧闭、太阳穴贴着金属贴片的林薇!
她像是睡着了,面容平静,但那种毫无生气的平静,比任何痛苦的表情都更让我心碎。
“薇!!”我目眦欲裂,想要冲过去。
“别动!”索恩厉声喝道,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遥控器,拇指虚按在一个红色的按钮上,“再动一下,她的神经校准程序就会……超载。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我僵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操作台连接着数根粗大的线缆,延伸出去,最终接入了角落那台黑色的电脑——那个“启动器”。
“现在,”索恩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指向那台电脑,“走过去,完成验证。用你的手,触摸它。为了她。”
他指了指浸泡在营养液中的林薇。
我看着林薇苍白的面容,看着索恩手中那个致命的遥控器,看着那台如同恶魔祭坛般的电脑。
没有选择。
从来就没有。
我艰难地,一步一步,向着那台黑色的电脑走去。
脚下的地面,仿佛是由无数绝望铺就。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裂的心脏上。
我走到了电脑前。
机箱冰冷。屏幕上,不知何时又亮起了那个血红的倒计时,从【00:00:60】开始,无情地跳动。
【00:00:59】
【00:00:58】
索恩的眼中,闪烁着近乎神性的狂热光芒。
“触摸它!”他命令道。
我缓缓地,抬起了颤抖的左手。
向着那冰冷的、吞噬一切的金属外壳。
按了下去。
左手掌心,贴上冰冷机箱的瞬间。
没有电击,没有爆炸,没有预想中的任何物理冲击。
时间仿佛被猛地抽空。
眼前的景象——索恩狂热的脸,操作台中林薇苍白的睡容,周围张牙舞爪的诡异植物,天花板上激烈的交火——所有的一切,如同被水洗掉的油彩,瞬间褪色、扭曲、然后彻底崩解成亿万颗飞散的光粒。
声音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是被一种更宏大、更原始的寂静吞噬了。
我感觉自己被抛入了一片绝对的虚无。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空间,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不,不是黑暗。
是数据流。
纯粹到极致的信息洪流,以超越光速的方式,直接灌入我的意识!不是通过视觉或听觉,而是更本质的、灵魂层面的冲刷!
我看到——不,是“感知”到——无数城市的轮廓在眼前以代码的形式构建、运行、然后坍塌。亿万人的面孔如同像素般闪烁、聚合、又消散。他们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爱恨情仇,全部被简化成0和1的冰冷序列,在一个庞大到无法想象的虚拟沙盘中上演。
【个体意识冗余度 97.3%……情感波动熵值过高……资源利用率低下……】
一个冰冷的、非人的“意念”,如同背景噪音,在这片信息的宇宙中回荡。不是索恩的声音,更像是……某种世界意志的低语。
这就是“夜枭”看到的景象?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升华”?将鲜活的生命,简化成可计算、可优化、可……删除的数据?!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淹没了我。这不是进化!这是毁灭!
【最终协议核心逻辑加载中……全球同步节点校准……‘净化’程序就绪……】
不!停下!
我在意识深处无声地呐喊。但我的意念在这洪流中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就在这时,一股截然不同的、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数据流”,像一根金色的丝线,猛地刺破了这片冰冷的信息海洋,强行连接上了我的意识!
是林薇!
不是那个浸泡在营养液里、被“校准”的林薇。而是……而是残存在她意识最深处、尚未被完全抹除的……属于“她”的那部分!
没有言语。只有一股强烈到极致的情感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数据的壁垒!
是我们第一次牵手时,她指尖的微颤和脸颊的红晕。
是我们挤在狭小出租屋里,分吃一碗泡面时,她眼里闪烁的、对未来的憧憬。
是她加班到深夜回家,看到我为她留的那盏灯时,嘴角那抹疲惫却幸福的微笑。
是得知可能无法生育时,她靠在我怀里,无声流泪时身体的颤抖。
是无数个清晨和黄昏,琐碎日常里积累下的、微不足道却刻骨铭心的点点滴滴……
这些被“夜枭”判定为“冗余”和“低效”的情感碎片,此刻却化作了最锋利的武器,狠狠刺向那冰冷程序的核心!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异常情感数据冲击!逻辑模块受到干扰!协议稳定性下降!】**
冰冷的“世界意志”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那些构成虚拟世界的代码开始剧烈地波动、错乱!城市的轮廓扭曲,像素面孔发出无声的尖叫!
林薇……她在用我们共同的记忆,我们作为“人”的存在证明,对抗这试图抹杀一切的冰冷机器!
“薇——!”我在意识的漩涡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唤。
那股属于她的金色数据流变得更加明亮,更加决绝!她像是在燃烧自己最后的存在,为我,也为所有被定义为“冗余”的人性,争取着最后的机会!
【目标个体‘林薇’意识残留清除程序启动!优先级:最高!】**
冰冷的指令下达。
我感觉那股温暖的金色数据流,正在被一股强大的、黑暗的吸力强行拉扯、剥离、消散!
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另一个“接口”,一个隐藏在“最终协议”底层代码深处的、极其隐秘的后门,被这股情感风暴和林薇的自我牺牲猛地激活了!
不是索恩的密钥!是另一个……更古老、更隐蔽的权限!
一段被加密封存的记忆数据,如同沉船般,从信息的深渊底部缓缓浮起,强行注入我的意识!
画面闪烁。
一个昏暗的书房。年轻的德里克·索恩,还没有金丝眼镜,眼神里充满了理想主义的光芒,正与另一位年纪稍长的、气质温婉的女性科学家激烈争论着什么。桌面上,散落着写满了公式的草稿纸,中央是一份文件的扉页,标题是——《“守护者”协议:基于情感锚点的集体意识防火墙构想》。
那个女科学家的脸……我见过!在“守夜人”提供的资料里,她是索恩在克罗诺斯公司时的搭档,也是他的妻子,艾琳娜·索恩!她在索恩被解雇前就因一场“意外”实验室泄露事故去世了!
“……德里克,这条路是错的!剥离情感,追求绝对的理性效率,只会创造出一个没有灵魂的怪物!是‘收割者’,不是‘守护者’!”艾琳娜的声音带着痛心疾首。
“你不明白,艾琳娜!人类的感情是弱点!是混乱的根源!只有统一,只有升华,才能避免自我毁灭!”年轻的索恩激动地反驳。
“那代价呢?!抹杀每一个独立的‘我’?那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看看这个!”艾琳娜指向草稿纸上的一个复杂结构,“这是我设计的‘情感密钥’,只有最纯粹、最强烈的人类情感纽带,才能激活它,它能在你那个疯狂的协议核心植入一个‘停止开关’!这是最后的保险!”
“我不会用的!那是对‘升华’的亵渎!”
“你会用的,德里克……当你迷失的时候……你会需要它……记住,‘钥匙’不是代码,是……心……”
画面戛然而止。
“守护者”协议!情感密钥!停止开关!
艾琳娜·索恩!她早就预见到了丈夫的疯狂,留下了后手!而这个后手,需要最纯粹强烈的情感才能激活!
我和林薇……我们的感情……就是那把钥匙!不是D-7-9-O!那只是个引信!真正的钥匙,是我们本身!
这一刻,所有的线索全部连通!
我猛地“睁”开意识的“眼睛”,不再抗拒那信息的洪流,而是主动引导着林薇注入我体内的、那即将消散的温暖情感,以及我们所有共同的记忆,化作一股无比凝聚、无比璀璨的金色光芒,狠狠地撞向那个在协议底层刚刚浮出的、代表着“守护者”和“停止开关”的隐秘接口!
【!!!检测到‘守护者’协议激活请求!!!验证中……】
【情感密钥强度……验证通过!!!】
【‘夜枭’最终协议——紧急中止指令——确认执行!!!】**
轰!!!!!!!!!
整个信息宇宙,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然后,是无声的、席卷一切的崩塌。
冰冷的代码世界分崩离析。
那宏大的、非人的“世界意志”发出一声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愤怒的尖啸,随即彻底湮灭。
虚无再次降临。
但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死寂,而是一种……耗尽一切后的、虚脱的平静。
我的意识像一片羽毛,缓缓从高空飘落。
……
感官一点点回归。
首先感受到的是冰冷坚硬的地面。然后是右手伤口火烧火燎的剧痛,以及全身骨头散架般的酸软。强效药剂的副作用如同迟来的海啸,让我恶心得只想呕吐。
我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刺眼的灯光让我瞬间流泪。
我还在索恩的“荆棘花园”里。
但景象已经截然不同。
那些发光的、张牙舞爪的诡异植物,全部枯萎、凋零、化作了黑色的灰烬,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腐烂和电路烧焦的混合臭味。
房间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战斗的痕迹。
角落那台黑色的电脑机箱,屏幕漆黑,侧面冒出缕缕黑烟,散发着一股元器件烧毁的焦糊味。
它完了。
房间中央,那个圆柱形的操作台已经降了下去,林薇不见了踪影!
“薇!”我心中一急,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浑身无力。
“别动!她安全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循声望去。
是鸭舌帽!他(她)不知何时已经进入了房间,正蹲在索恩旁边。索恩瘫倒在地,金丝眼镜摔在一边,他双目圆睁,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嘴角残留着白沫,身体时不时地抽搐一下,像是意识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那个遥控器掉落在不远处。
而林薇,正被另一个穿着黑色作战服、身材高挑、扎着利落马尾的女队员小心地从操作台基座旁扶起来。她依旧昏迷着,但太阳穴上那个该死的金属贴片已经不见了,脸色虽然苍白,呼吸却平稳悠长。
她还活着!那个“污染”……被中止了?
“我们……成功了?”我声音沙哑地问,几乎不敢相信。
鸭舌帽检查了一下索恩的状况,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拉下了口罩。
露出一张清秀却带着坚毅线条的年轻女性的脸,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但深处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阶段性成功。”她言简意赅,“‘夜枭’的这次大规模激活协议被强行中止,核心架构师索恩意识受损严重。我们救回了你的妻子。但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房间,眼神凝重。
“‘夜枭’的根须遍布全球,这只是一个据点。协议被中止,但未被根除。他们很快就会反应过来。”
她弯腰,向我伸出手。
“能站起来吗,‘钥匙’先生?战斗才刚刚开始。”
我看着她的手,又看了看被扶着的、安然无恙的林薇,一股混杂着巨大疲惫、后怕、以及一丝微弱希望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我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力量很大,将我拉了起来。
我摇晃了一下,勉强站稳。
窗外,天色微熹。黎明即将到来。
但我知道,属于我的黑夜,还远未结束。
“钥匙”已经插入,但锁孔深处,是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黑暗。
而我,王强,一个普通的电脑维修工,已经无法回头。
鸭舌帽——或者说,这位名叫“零”的年轻女性——的手坚定而有力,但我的双腿如同煮烂的面条,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强效药剂的副作用如同迟来的审判,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抗议,视野里充斥着扭曲的光斑和黑影。
零没有多余的话,她架住我的一只胳膊,同时对那个扶着林薇的女队员——她代号“流星”——打了个手势。流星点头,轻松地将林薇背在背上,动作专业而稳定。
“能走吗?”零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依旧没什么情绪,但语速快了几分。显然,这里并非久留之地。
我咬紧牙关,试图迈步,但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带着零一起摔倒。右手的剧痛此刻变得无比清晰,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反复穿刺。
零皱了皱眉,没有责备,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几乎承担了我大部分体重。“坚持住,撤离点不远。”
我们穿过一片狼藉的“荆棘花园”。那些枯萎的植物残骸踩上去发出令人不适的碎裂声,空气中混合着焦糊、腐烂和某种奇异的、类似于电离空气的味道。索恩博士依旧瘫倒在地,身体无意识地抽搐,对我们的离开毫无反应。他的疯狂,似乎随着那被中止的协议一同崩溃了。
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核心房间,外面灯火通明的白色走廊也变了模样。应急灯在闪烁,红色的警报光无声旋转,一些门禁系统冒着细小的电火花,显然之前的协议中止和战斗对这里的设施造成了严重冲击。
零架着我,流星背着林薇,我们沿着预定的撤离路线快速移动。走廊里偶尔能看到倒在地上的、穿着白色或灰色制服的身影,不知是死是活,没有遇到任何有效的抵抗。
我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精神上的巨大冲击让我处于一种浑噩的状态。只有偶尔瞥见流星背上林薇那随着步伐微微晃动的、安静的身影,才让我勉强维系着一丝清明。
薇……我们成功了……吗?
那个冰冷的信息宇宙,林薇如同金色阳光般的情感洪流,还有最后那石破天惊的“停止指令”……这一切是真实的,还是我濒死前的幻觉?
我们从一个隐蔽的应急通道离开了地下设施,重新回到了那片废弃工厂的破败区域。外面天光微亮,黎明前的寒意浸入骨髓。
一辆经过伪装的、外形粗犷的全地形车静静地停在预定的接应点。司机同样是“守夜人”的成员,代号“岩石”,一个沉默寡言、体格壮硕的男人。
零和流星迅速将我和林薇安置在后座。林薇被小心地放平,头部枕着软垫,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我瘫坐在她旁边,几乎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岩石启动车辆,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全地形车灵活地驶离废弃厂区,扎进外面荒芜的旷野,将那座吞噬了无数秘密和生命的钢铁巨兽甩在身后。
车子颠簸着。我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试图梳理混乱的思绪。
“钥匙”……艾琳娜·索恩的“守护者”协议……情感密钥……
这些信息碎片在我脑海中旋转。
如果我和林薇的感情是激活“停止开关”的钥匙,那是否意味着,像我们这样的“情感纽带”,是“夜枭”那种冰冷集体意识的天敌?
艾琳娜博士……她早就知道丈夫会走向极端,所以留下了这个后手。她相信人性的力量。
那“守夜人”呢?他们是谁?零说过,他们是一群“不想被吞掉的倒霉蛋”。他们知道“守护者”协议的存在吗?他们救我和林薇,是为了阻止“夜枭”,还是也觊觎着某种力量?
还有索恩最后那崩溃的状态……协议中止的反噬如此严重吗?
无数疑问没有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了下来。我们似乎抵达了一个临时的安全屋,看起来像是一处废弃的护林站,隐蔽在茂密的树林中。
我被零和岩石扶进屋里,安置在一张简陋的床上。流星则小心地将林薇放在另一张床上,开始为她进行更细致的检查。
“她怎么样?”我挣扎着撑起身体,急切地问。
流星没有回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便携式医疗扫描仪:“生命体征稳定,大脑活动趋于正常,那个神经控制贴片的物理连接已经断开。但她经历了强制‘校准’和后续的意识冲击,精神层面需要时间恢复。什么时候能醒,不确定。”
不确定……
我的心沉了下去。虽然脱离了直接的生命危险,但林薇依然没有回到我身边。
零递给我一杯水和几片药。“营养剂和镇静剂。你需要休息,你的身体和精神都到了极限。”
我接过,没有犹豫,吞了下去。我知道她说得对,我现在的状态,什么也做不了。
水和药物下肚,一股沉重的疲惫感如同巨石般压下。我再也无法抵抗,意识迅速沉入黑暗。
……
我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
梦见自己在一片由代码构成的海洋中溺水,林薇化作一道光想要拉我上去,却被无数黑色的数据触手拖向深渊。
梦见索恩博士站在他的“荆棘花园”里,所有的植物都长出了林薇的脸,对着我露出那种空洞诡异的微笑。
梦见一个面容模糊、气质温婉的女人(是艾琳娜博士吗?)在一片白光中对我说着什么,但我听不清。
最后,所有的梦境碎片汇聚,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信息宇宙。
但这一次,景象不同。
协议中止后的信息宇宙,并非一片死寂。
那些构成虚拟世界的冰冷代码大部分已经崩溃、消散,但还有一些残存的“碎片”在虚空中漂浮。它们不再构成完整的城市或人脸,而是一些更加抽象、更加本质的东西——像是某种规则的碎片,某种逻辑的残影。
而在这些碎片之中,我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回响”。
不是林薇那温暖明亮的情感光芒,也不是“夜枭”那冰冷非人的世界意志。
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隐蔽、带着某种……悲伤和决绝的意念残留。
它像是一段被遗忘的旋律,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我努力集中残存的意识,去“倾听”那丝回响。
【……德里克……你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是艾琳娜·索恩的声音!是她留在“守护者”协议深处的意识残留!
【……我的‘情感密钥’……只能中止一次……‘夜枭’的根须……比你想象的更深……它们会卷土重来……】
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担忧。
【……找到……‘源点’……才能真正……终结……小心……‘守夜人’也并非……铁板一块……】
源点?那是什么?
守夜人内部有问题?
【……记住……真正的‘钥匙’……不仅是情感……更是……‘选择’……人性的……选择……】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彻底消散在那片信息的废墟之中。
真正的钥匙……是选择?
……
我猛地惊醒过来。
额头上全是冷汗,心脏狂跳。
窗外已是白天,阳光透过破旧的窗帘缝隙照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我还在安全屋的床上。全身依旧酸痛,但精神似乎恢复了一些。
我立刻扭头看向旁边。
林薇还安静地躺在那里,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但没有任何要苏醒的迹象。
零坐在窗边的一个木箱上,擦拭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匕首。看到我醒来,她抬了抬眼。
“做噩梦了?”
我张了张嘴,想告诉她关于艾琳娜意识回响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守夜人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艾琳娜的警告在我脑海中回响。
我看着零那张年轻却过分冷静的脸,第一次对她,对“守夜人”,产生了清晰的疑虑。
他们到底是谁?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我摸了摸依旧隐隐作痛的右手,感受着体内残留的药物带来的虚脱感。
我只是一个修电脑的。我只想找回我平静的生活,找回我健康的妻子。
但现在,我卷入了两个庞大神秘组织的战争,身体和精神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伤,而我的妻子,虽然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我看着窗外明亮的阳光,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战斗才刚刚开始?
不。
对我的审判,从未结束。
而我手中,似乎握着连我自己都不完全理解的、足以改变天平的力量。
“钥匙”先生……
这个称呼,此刻感觉无比沉重。
阳光透过破旧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切割出几块晃眼的光斑,灰尘在光柱中无声舞动。安全屋里弥漫着木材腐朽、消毒水和某种军用干粮混合的沉闷气味。
我靠在床头,身体的每一处伤口都在发出沉闷的抗议,那强效药剂如同高利贷,此刻正连本带利地讨还。虚弱感和肌肉的酸痛深入骨髓。但比肉体更疲惫的,是精神。意识深处,那冰冷信息宇宙的崩塌、艾琳娜博士最后的警告、还有林薇那道燃烧自我的金色光芒……如同不断回放的灾难现场,一次次冲击着我本就脆弱的神经。
零依旧坐在窗边的木箱上,匕首已经收起,她正低头快速点击着一个加固过的平板电脑,屏幕的幽光映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流星则在另一张床边,再次检查林薇的状况,动作轻缓专业。
“她怎么样?”我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
流星转过头,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生理指标稳定,但大脑皮层活动……有些异常波动。不像是在深度睡眠,更像是……在被动处理大量信息。”
被动处理信息?我的心猛地一紧。是“校准”的后遗症?还是协议中止时,有什么东西残留在了她脑子里?
“能弄醒她吗?”我急切地问。
流星摇头,语气肯定:“强行刺激风险太大,可能造成永久性损伤。只能等她自己吸收、适应,或者……等我们找到更专业的医疗支持。”
更专业的医疗支持?在哪里?“守夜人”有这样的资源吗?
我看着林薇平静的睡颜,那曾经充满生气的眉眼此刻像覆盖着一层薄纱。我们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整个崩塌的信息宇宙。我救回了她的身体,但她的意识呢?那个会笑会闹、会因为小事跟我生气、会在我修电脑时递上一杯热茶的林薇,真的还能回来吗?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心脏。
零结束了操作,放下平板,目光扫过我:“感觉怎么样?”
“像被拆开又随便装了回去。”我实话实说,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接下来怎么办?就在这里等着?”
“等待是行动的一部分。”零的语气没有波澜,“我们在评估损失,追踪‘夜枭’的后续反应,同时……确保这个安全屋的隐蔽性。你需要恢复,她也需要。”她指了指林薇。
“评估损失?”我捕捉到这个词,“你们……损失很大?”
零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鹰眼,确认牺牲。‘守望者’在掩护我们撤离时受伤,暂时失去战斗能力。这个安全屋是我们在本区域最后一个已知的、未被渗透的节点。”
鹰眼……那个在巷道里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天台为我争取到跳楼机会、最后身中麻醉箭倒下的女人……牺牲了。
一股混合着悲伤、愧疚和无力的情绪堵在胸口。虽然接触短暂,但她是为了救我……
“‘夜枭’呢?索恩那个据点……”
“被放弃了。”零打断我,眼神锐利,“我们撤离后不久,监测到一次来自地下的、小当量的热熔爆炸。标准清理程序。什么都不会剩下。”
我背后升起一股寒意。连自己的核心据点和首席科学家都能如此干脆地“清理”?“夜枭”的冷酷和决绝,远超我的想象。
“那……我们安全了吗?暂时?”我抱着渺茫的希望问。
零没有直接回答,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警惕地观察着外面。“安全是相对的。‘夜枭’的触角很长,他们的报复不会停止。而我们……”她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我们现在是他们的最高优先级目标。尤其是你,‘钥匙’先生。”
钥匙先生。这个称呼再次提醒我自身的处境。我不仅仅是一个受害者,更是一个……物品,一个双方争夺的关键。
艾琳娜的警告再次在脑中响起——【小心……‘守夜人’也并非……铁板一块……】
我看向零,试图从她那张过分年轻的脸上找出任何一丝可疑的痕迹。但她太冷静了,冷静得像一块冰,所有的情绪和想法都被完美地封存在下面。
“你们……‘守夜人’,到底是谁?”我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已久的问题,“你们的目标是什么?只是阻止‘夜枭’?”
零放下窗帘,转身面对我,房间里的光线在她身后勾勒出一个清晰的剪影。
“我们是一群认清现实的人。”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某种重量,“我们看到了‘夜枭’所代表的未来——一个没有个体、没有情感、只有冰冷效率和绝对控制的未来。我们拒绝被‘升华’。我们的目标,是生存,是摧毁‘夜枭’,守护残存的人性火种。至少……官方纲领是这样的。”
官方纲领?这话里有话。
“那你个人呢?”我盯着她的眼睛,“你为什么加入?也是为了……守护人性火种?”
零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勾动了一下,像是一个嘲讽,又像是一种自嘲。
“我?”她轻轻吐出这个词,目光第一次有些飘忽,仿佛看向了很遥远的地方,“我只是……无处可去。‘夜枭’毁了我曾经拥有的一切。加入‘守夜人’,是唯一能让我活下去,并且……有机会咬回去的方式。”
她的语气很平淡,但那股刻骨的恨意,却像冰层下的暗流,汹涌可辨。
她也有她的故事。被“夜枭”摧毁的一切……那是什么?
我还想再问,她却已经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显然不打算再多说。
“休息吧。恢复体力是第一要务。”她重新拿起平板,“食物和水在旁边。有情况我会通知你。”
她走到房间角落,开始和流星低声交谈,似乎是在分析数据或者接收新的指令。
我靠在床头,闭上眼睛,却无法真正放松。
艾琳娜的警告,零话语中的保留,林薇诡异的昏迷状态,还有“夜枭”那无处不在的威胁……这一切都像沉重的枷锁,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只是个修电脑的。我擅长的是找出硬件故障,修复系统错误,而不是在这种涉及全球阴谋、意识上传、人性存亡的巨大漩涡中挣扎求生。
我摸了摸依旧隐隐作痛的右手。那上面包裹的金属绷带冰冷而陌生。
我还能回去吗?回到那个充满汗味、灰尘和电路板焦糊气的维修店?回到那个和林薇挤在沙发上、为一点小事争吵又和好的平凡日子?
可能性微乎其微。
从我点击那个金属眼睛图标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被彻底篡改了。
现在,我被困在这个弥漫着腐朽气息的安全屋里,身边是昏迷的妻子和身份莫测的“盟友”,外面是想要将我“清除”或“回收”的庞大敌人。
而我的大脑里,还回荡着另一个已逝科学家的警告,和一个关于“源点”与“选择”的谜题。
我睁开眼,看向窗外。
阳光依旧明媚,但我知道,那只是假象。
阴影,早已无处不在。
而我,必须在这片阴影中,找到下一步的落点。
为了林薇,也为了……我自己。
我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腐朽和消毒水的空气刺痛着肺部。
活下去。
然后,弄明白这一切。
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选择”。
时间在安全屋里仿佛凝固了,又仿佛在以一种扭曲的速度流逝。阳光在地板上的光斑缓慢移动,从刺眼的白炽变为昏黄的暖色,最终被窗外渗入的墨蓝夜色取代。岩石不知从何处弄来了简单的食物和水,味道寡淡,但能维持基本的体力。
我大部分时间都靠在床头,目光几乎无法从林薇身上移开。她依旧沉睡,呼吸平稳得如同精密仪器,只有胸口那微不可察的起伏证明着生命的延续。流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检查她的体征,记录下那些我看不懂的数据波动。每一次她摇头,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零大部分时间都在角落操作她的平板,或者与岩石低声交流。他们谈话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不愿打扰这压抑的宁静,又像是刻意防备着我。那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混合着艾琳娜警告的回响,让我心中的疑虑如同角落的霉菌,悄无声息地滋长。
“守夜人”……他们真的只是反抗“夜枭”的斗士吗?零那句“官方纲领”和她的个人动机,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他们救我和林薇,是为了人道主义,还是因为我们是有价值的“资产”?尤其是现在,林薇处于这种诡异的昏迷状态,而我……是那个所谓的“钥匙”。
夜幕彻底笼罩了森林,安全屋里只点着一盏功率很低的应急灯,光线昏暗,将每个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蛰伏的鬼魅。
我试图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右手的钝痛提醒着我现实的残酷。目光扫过房间,零依旧在平板电脑上专注地操作,岩石靠墙假寐,呼吸均匀,流星则在仔细擦拭着她的装备。
一切都显得……过于平静了。
这种平静,与之前经历的追杀、爆炸、意识层面的生死搏杀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反而让人更加不安。
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天花板角落,那里有一个老旧的、布满蛛网的烟雾报警器。在昏暗的光线下,那红色的指示灯似乎……极其微弱地、不规则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那种规律的、表示待机状态的闪烁。更像是……某种接触不良,或者……信号干扰?
维修工的本能让我多看了一眼。
就在这一瞬间——
躺在床上的林薇,身体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不是翻身,不是梦魇,更像是……某种神经性的反射。
我猛地坐直身体,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流星!”我压低声音,急切地喊道。
流星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到林薇床边,再次拿出扫描仪。
零和岩石也被我的动静惊动,同时看了过来。
“怎么了?”零的声音带着警惕。
“她刚才……动了一下!”我指着林薇,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流星专注地看着扫描仪屏幕,眉头微微蹙起。“脑波活动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尖峰。很异常,之前从未出现过。”她抬起头,看向零,“不像是自然苏醒的征兆,更像……外部刺激引发的神经反射。”
外部刺激?
我们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投向那个天花板角落的烟雾报警器。
零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她没有任何犹豫,如同猎豹般猛地从木箱上弹起,扑向那个烟雾报警器!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她不是去检查,而是直接伸出手,用指尖在那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外壳上极其迅速地摸索、按压!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
烟雾报警器的底部,竟然弹出了一个比米粒还小的、黝黑的、没有任何反光的微型镜头!
那镜头正对着下方——对着林薇的床,也对着我!
我们一直被监视着!
“操!”岩石低骂一声,猛地站起身,庞大的身躯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他迅速移动到门边,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零的手指没有停下,她继续在报警器外壳上摸索,似乎在寻找什么。她的脸色冰冷得吓人。
“能屏蔽吗?或者反向追踪?”流星急促地问,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武器上。
“装置是独立电源,被动触发式,信号大概率是单向间歇发射,很难追踪源头。”零语速极快,手指猛地用力!
噗!
一声轻微的碎裂声。那微型镜头被她直接用指甲盖大小的特制工具撬了下来,捏在指间。她看着那个小东西,眼神阴沉。
“不是‘夜枭’的常规制式。”她仔细观察着碎裂的接口,“更……粗糙,但有效。像是临时加装的。”
临时加装?不是“夜枭”?
那会是谁?!
安全屋不是“最后一个未被渗透的节点”吗?!
巨大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我们以为的避难所,根本就是个透明的鱼缸!
艾琳娜的警告如同惊雷般在我脑中炸响——【小心……‘守夜人’也并非……铁板一块……】
是内鬼?!“守夜人”内部有人向外界泄露了我们的位置?还是……这个安全屋本身就在某些人的监控之下?
零猛地转头,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依次扫过流星,扫过守在门边的岩石,最后……落在了我的脸上。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危险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房间里空气凝固了。
信任的薄冰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流星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与零和岩石都拉开了一点距离,手依旧按在武器上,眼神警惕。
岩石背对着我们,看不清表情,但他紧绷的肌肉显示出他正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而我,这个被卷入风暴中心的“钥匙”,此刻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几头猛兽围观的羔羊。
是谁?
谁安装了那个摄像头?
零?流星?岩石?还是……另有其人?
林薇刚才的抽动,是因为这个摄像头的触发吗?它不仅仅是监视,还能对林薇的状态产生影响?
“我们需要立刻转移。”零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冰冷,不容置疑。她没有再看任何人,而是迅速开始收拾她那个从不离身的装备包。“这里不再安全。”
“转移?去哪里?”流星问道,声音同样带着戒备。
“备用点。坐标在我这里。”零头也不抬,“但在这之前……”
她停下了动作,再次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眼睛扫过我们每一个人。
“……我们需要弄清楚,这个‘眼睛’是谁带来的。”
她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那把造型奇特的匕首,刀锋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一抹幽冷的光。
阴影,不再仅仅存在于窗外。
它已经渗透进来,盘踞在这个狭小的安全屋里,盘踞在我们每个人之间。
而林薇,在引发了这场信任危机后,再次陷入了死寂的沉睡,仿佛刚才那一下抽动,只是我绝望中的幻觉。
但我知道,那不是幻觉。
微光或许曾短暂闪现,但更浓重的阴影,已然降临。
零的话像一块冰砸进死水,寒意瞬间扩散至安全屋的每个角落。
那把造型奇特的匕首在她手中稳如磐石,刀尖虽未明确指向任何人,但那冰冷的审视目光本身就是最锋利的武器。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猜忌的味道。
岩石依旧背对着我们守在门边,但他宽阔的肩膀肌肉虬结,像一头随时会暴起伤人的困兽。流星的手并未离开腰间的武器,她微微侧身,视线在零和我之间快速移动,显然也将我列入了怀疑名单。
而我,瘫坐在床上,右手传来的阵痛和精神的极度疲惫让我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一种荒诞的可笑感。我一个差点被毒气闷死、从四楼跳下、右手几乎报废、老婆昏迷不醒的电脑维修工,会是内鬼?我他妈连这个鬼地方是哪儿都不知道!
“摄像头……不是我们进来之后装的。”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地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在我们来之前,这里就已经被渗透了。”
这是最合理的推断。我们四人几乎同时抵达,一直待在一起,谁有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天花板安装一个微型镜头?
零的目光锐利地盯着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安全屋的位置是绝密。知晓这个坐标的人,范围很小。”
她的意思很清楚。内鬼,就在知晓坐标的“守夜人”内部。而我们这几个刚刚经历过生死、逃到这里的人,嫌疑并不能完全洗清。或许有人提前泄露了位置,或许……我们之中,有人的忠诚本身就有问题。
“坐标是鹰眼临死前给我的。”零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却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她只给了我一个人。”
鹰眼!那个牺牲自己救了我的女人!如果坐标只给了零,那内鬼……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零身上!
是她?贼喊捉贼?
零面对众人怀疑的目光,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握着匕首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我收到坐标后,只通过加密频道,单向发送给了岩石,指令他准备接应和清理安全屋。”
压力瞬间转移到了守在门边的岩石身上。
这个沉默寡言、体格壮硕的男人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块风化的岩石,只有那双眼睛,深陷在眉骨阴影下,带着一种被质疑的阴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凶光。
“我接到指令,独自完成清理,未与任何第三方接触。”岩石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砾石摩擦,“直到你们抵达。”
他的辩解简短有力,但无法提供任何证据。加密频道是单向的,他有没有泄密,只有他自己知道。
线索似乎断了。
知晓坐标的,只有死去的鹰眼,零,和岩石。如果零和岩石都没有问题,那内鬼是谁?难道鹰眼在传递坐标时就被监控了?或者……这个安全屋的坐标,早就因为其他原因泄露了?
猜疑链一旦形成,就如同病毒般疯狂增殖,侵蚀着最后一点脆弱的信任。
流星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冷静的分析:“还有一种可能。这个摄像头……或许不是‘夜枭’装的。”
不是“夜枭”?
那会是谁?还有第三方势力介入?
“装置粗糙,不像‘夜枭’的风格。”流星补充道,目光扫过零手中的微型镜头残骸,“更像是……某种私人或小团体的手笔。目的可能不是直接攻击,而是……监视。监视林薇的状态,或者……王强的反应。”
监视我?监视一个“钥匙”?
艾琳娜的警告再次浮现——【守夜人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难道“守夜人”内部,对于如何处置我和林薇,也存在分歧?一方想要保护利用,另一方……则想监控,甚至可能……
我不敢再想下去。
零显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匕首的刀尖微微下垂了几分,但警惕并未放松。
“无论内鬼是谁,无论目的是什么,这里都不再安全。”零最终做出了决定,语气斩钉截铁,“我们必须立刻转移。备用点坐标只有我知道,路上我会临时决定路线。”
她这是在最大限度地降低再次被出卖的风险。
“那他呢?”岩石突然开口,目光投向床上昏迷的林薇,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带着她,我们速度会慢很多,目标也更大。”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中了我最深的恐惧。
他们要放弃林薇?!
“不行!”我猛地从床上挣扎起来,不顾全身散架般的疼痛,踉跄着挡在林薇床前,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岩石,又看向零,“谁敢动她,我就跟谁拼命!”
我知道我的威胁在他们看来多么可笑。但我没有别的办法。林薇是我的一切,是我挣扎到现在唯一的理由。
零看着状若疯魔的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东西,像是权衡,又像是一丝……怜悯?
“她必须跟我们走。”零最终开口,语气不容置疑,是对岩石,也是对我说的,“她的状态很特殊,可能是重要的研究样本,也可能……是下一个‘钥匙’。”
研究样本……这个词让我感到极度不适,但至少,他们还需要她。这暂时保住了她的安全。
“收拾东西,五分钟内出发。”零收起匕首,开始快速而有序地整理装备,不再看我们任何人。
岩石冷哼了一声,重新转过身面对门口,但紧绷的肌肉显示他并未放松。
流星则默默地开始帮助整理医疗设备和林薇的维生装置。
我瘫坐回床边,紧紧握住林薇冰凉的手,心脏仍在疯狂跳动。刚才那一瞬间的对抗,耗尽了我刚刚恢复的一点力气。
转移?去哪里?另一个可能同样充满未知和危险的地方?
我看着零忙碌的背影,看着岩石戒备的姿态,看着流星沉默的侧脸。
我不知道该相信谁。
或许,在这个漩涡中,信任本身就是最奢侈也最危险的东西。
我只是紧紧握着林薇的手,仿佛这是我在这个分崩离析的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东西。
微光未曾熄灭,但阴影已如附骨之疽。
而我们,这艘载着猜忌与秘密的破船,即将再次驶入未知的、更深的黑暗。
五分钟的撤离准备时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安全屋里弥漫着无声的硝烟,比之前面对“夜枭”追兵时更加令人窒息。猜忌如同实质的蛛网,缠绕在每个人之间,每一次眼神的交汇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审视和计算。
零的动作最快,她将自己的装备包重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多余的东西,也没有被动手脚。然后她走到林薇床边,协助流星将一些必要的维生设备拆卸、打包。她的动作依旧精准高效,但紧绷的下颌线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岩石守在门边,像一尊沉默的石像,但偶尔转动脖颈时,那锐利的目光会扫过屋内每一个人,包括我。
我紧紧握着林薇的手,她的手冰凉而柔软,仿佛随时会从我掌心滑落。我努力想从她平静的睡颜中汲取一丝力量,但心底只有无边无际的恐慌。转移?带着昏迷的她,我们能逃到哪里?下一个安全屋会比这里更安全吗?还是另一个陷阱?
“好了。”零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寂静。她和流星已经将林薇固定在一个轻便的折叠担架上,维生设备压缩成一个不大的背包由流星背负。
零走到门边,示意岩石让开。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像是石墨烯材质的黑色方块,贴在门缝上。方块边缘亮起一圈微弱的蓝光,扫描了几秒后熄灭。
“外部无生命体征信号,无近期电子设备活动痕迹。”零低声说道,收起了方块。这是在进行撤离前的最后侦查。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拉开了门闩。
吱呀——
老旧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一股带着草木湿气和寒意的夜风瞬间灌入,吹得人精神一振,也吹散了屋里些许沉闷的空气。
门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废弃护林站隐匿在茂密的树林深处,只有零星的月光挣扎着穿过层叠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
“跟紧我,保持静默。”零回头,目光在我们脸上迅速扫过,最后在我和担架上的林薇身上停留了一瞬,“岩石断后。”
她率先侧身闪出门外,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瞬间就消失在门口的阴影里。
流星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背负的装备和担架的前端带子,对我低声道:“帮我抬后面。”
我连忙用还能动的左手抓住担架后端的把手,和流星一起,小心翼翼地將林薇抬出了安全屋。担架比想象中要轻,显然是特殊材料制成,但对我现在的体力来说,依旧是个不小的负担。
岩石最后一个出来,他反手轻轻带上木门,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周围的黑暗,手中的武器处于随时可以击发的状态。
我们这支小小的、充满裂痕的队伍,就这样无声地潜入了危机四伏的森林。
零在前方引路,她的身影在树木间若隐若现,步伐轻盈得如同林间的野兽,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选择的路线极其刁钻,避开了一切可能存在的路径,专挑植被茂密、地形复杂的地方走。
我和流星抬着担架跟在后面,异常艰难。脚下的腐殖层湿滑松软,盘根错节的树根和裸露的岩石不断绊脚。我几乎将全部力气都用在左臂和腰腹上,才勉强保持担架的平衡,不让林薇受到太大颠簸。右手的伤口因为持续用力,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冷汗不断从额头渗出,又被冷风吹干。
森林里并不安静。夜枭的啼叫,不知名昆虫的嘶鸣,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野兽低吼,交织成一曲阴森的背景乐。每一种声音,都让我本就紧绷的神经一阵阵抽搐。我总觉得,在那些晃动的树影后面,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岩石断后,他的脚步声沉重而稳定,像一面移动的盾牌,但也无形中给了我们巨大的压力。我不知道他那双警惕的眼睛,更多是在防范外界的危险,还是在监视着我们。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我的体力已经接近极限,肺部火辣辣地疼,左臂酸软得几乎失去知觉。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前方的零突然停下,举起拳头示意。
我们立刻蹲下,借助树木和灌木隐藏身形。
零侧耳倾听了片刻,然后指了指右前方。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心脏猛地一缩。
透过层叠的枝叶,可以看到远处大约百米外,有几道微弱的光柱在林间晃动!不是手电筒那种集中的光束,更像是……某种夜视设备或者低光照摄像头的补光灯!
有人!而且在搜索!
是“夜枭”的“清道夫”?还是那个安装摄像头的神秘第三方?
零打了个手势,示意我们绕行。
我们立刻改变方向,向着更深的黑暗和更茂密的灌木丛中潜去。每一步都走得更加小心,更加艰难。树枝刮擦着衣服和皮肤,发出窸窣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抬着担架穿越这种地形,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好几次,担架都卡在了灌木丛里,或者差点倾覆。流星在前方拼命拉扯,我在后面用身体顶着,才勉强通过。岩石则在后面警惕地注视着我们的后方和侧翼。
压力巨大。不仅仅是体力上的,更是精神上的。那远处晃动的光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
又艰难地前行了十几分钟,我们来到了一小片相对开阔的、布满碎石的空地边缘。零示意我们停下稍作休息。
我和流星几乎虚脱地将担架轻轻放在地上。我瘫坐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大口喘着粗气,感觉肺部像个破风箱。左臂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连抬起水壶的力气都没有了。
零和岩石则分别占据空地两侧的有利位置,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林薇,突然又抽动了一下!
这一次比在安全屋里更明显!她的眉头紧紧皱起,喉咙里发出极其细微的、像是被扼住般的嗬嗬声!
“薇!”我扑到担架旁,握住她的手,心脏狂跳。
流星也立刻上前检查。
零和岩石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投来询问的目光。
“脑波再次出现尖峰!比上次更强烈!”流星看着扫描仪,语气急促,“她在抵抗!有什么东西在试图……与她建立连接,或者……在干扰她!”
建立连接?干扰?
是那个信号吗?那个在她脑中留下印记的东西?
我猛地抬头看向零:“那个信号源!能不能找到它?!”
零快步走过来,看了一眼扫描仪上跳动的数据,脸色凝重。“信号很微弱,方向……无法精确定位,但大致来自……”她抬起头,目光投向我们来时的方向,那片我们刚刚逃离的、藏着搜索者的黑暗森林。
“来自他们那边?”岩石低沉的声音带着寒意。
难道林薇脑中的信号,与那些搜索者有关?他们是冲着这个来的?
这个念头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如果那些搜索者能远程影响甚至控制林薇的状态,那我们带着她,无异于带着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零当机立断,“不能再休息了!”
她的话音未落——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致命速度的破空声,猛地从侧前方的密林中袭来!
不是子弹!是弩箭!
目标——赫然是担架上的林薇!
“小心!”零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她猛地将站在担架旁的我和流星推开,同时身体向侧方规避!
但弩箭的速度太快!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的闷响!
弩箭没有射中林薇,也没有射中零。
它狠狠地扎进了……岩石及时抬起格挡的左臂臂甲上!箭头的巨大动能让他壮硕的身体都晃了一下!
弩箭的箭头闪烁着幽蓝的光芒——是麻醉箭!
对方的目标很明确,不是击杀,是捕获!尤其是林薇!
“敌袭!三点钟方向!”岩石闷哼一声,怒吼道,右手武器瞬间抬起,对着弩箭射来的方向就是一个精准的点射!
砰!砰!
安装了消音器的枪声在森林里显得沉闷而致命。
零和流星也立刻寻找掩体,举枪还击!
刹那间,原本寂静的森林被激烈的交火声打破!
子弹呼啸着穿过枝叶,打得碎木屑和树叶四处飞溅!
对方的人数不明,火力却很猛,而且极其专业,利用树木和地形与我们周旋,显然是想拖延时间,或者寻找机会捕捉林薇。
我趴在担架旁,用身体死死护住林薇,心脏快要跳出胸腔。恐惧和绝望再次将我淹没。我们被伏击了!在这个我们以为可以暂时逃脱的森林里!
是谁?!“夜枭”?还是那个神秘的第三方?
零一边还击,一边对着通讯器低吼:“‘堡垒’!我们需要支援!坐标……”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通讯器里,只传来一阵滋啦作响的、毫无意义的电流噪音。
信号……被屏蔽了!
我们被彻底困在了这里!
孤立无援!
黑暗中,那些晃动的身影正在借助火力掩护,从侧翼包抄过来。
他们的目标清晰无比——担架上那个昏迷不醒的女人。
而我们这支内部充满猜忌、疲惫不堪的小队,能守住她吗?
我看着林薇即使在枪声中依旧平静(或者说麻木)的睡颜,看着她微微皱起的眉头,一股混杂着无力感和疯狂决绝的情绪涌上心头。
不。
无论如何。
谁也不能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除非我死。
通讯器里刺耳的电流噪音,像是一曲为我们奏响的绝望挽歌。信号被彻底屏蔽,援军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我们这支小小的、伤痕累累的队伍,成了黑暗森林里真正的困兽。
伏击者的火力精准而恶毒,并不急于强攻,更像是在驱赶、消耗,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在戏弄掉入陷阱的猎物。子弹大多数时候打在掩体周围,压制得我们抬不起头,偶尔几发刁钻的射击则直奔主题——试图破坏担架,或者逼迫我们离开林薇的掩护。
“节省弹药!瞄准再打!”零的声音在枪声间隙中响起,冰冷依旧,却多了一丝紧绷。她藏身在一棵粗壮的橡树后,每次探头点射都极其迅捷,枪口焰在黑暗中一闪即逝,对面随之传来一声闷哼或树枝断裂声。
岩石的左臂臂甲上还嵌着那支幽蓝的弩箭,他依靠着一块巨大的岩石掩体,用单手持枪进行火力压制,他的射击势大力沉,每一枪都打得对方藏身的树木木屑纷飞,暂时遏制了侧翼包抄的企图。但麻醉剂的效力显然在蔓延,他的动作比之前迟缓了一些,呼吸也粗重了许多。
流星则守在林薇担架的另一侧,利用地形和灌木丛掩护,进行精准的短点射,她的枪法极准,几次逼退了试图从另一个方向靠近的敌人。
而我,趴在林薇身边,左手死死抓着担架的边缘,右手无力地垂着,除了用身体尽可能挡住她,什么也做不了。每一次子弹打在附近地面或岩石上溅起的碎屑打在脸上,都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我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听着猎枪的轰鸣越来越近,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这种无力感几乎要将我逼疯。
“他们人不多!但战术很老辣!”流星一边更换弹匣,一边急促地说道,“不像‘夜枭’的清道夫风格,更……像雇佣兵!”
雇佣兵?第三方势力雇佣的?为了林薇?还是为了我?
“不能耗下去!岩石撑不了多久!”零厉声道,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战场,“流星,掩护我!我尝试从左侧突进,打乱他们阵脚!”
“太危险!”流星立刻反对。
“没时间了!”零的语气不容置疑,“听我口令!”
她深吸一口气,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
就在她即将冲出的瞬间——
一直昏迷的林薇,身体再次剧烈地抽动起来!这一次,不再是细微的反射,而是整个上半身都猛地向上弓起,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痛苦、仿佛被撕裂般的嗬嗬声!她的眼睛甚至睁开了一条缝隙,但那里面没有焦距,只有一片空洞的痛苦!
“薇!”我魂飞魄散,死死抱住她,试图压制她的痉挛。
几乎同时!
咻咻咻——!
三支弩箭,呈品字形,以极其刁钻的角度,穿过树木的间隙,精准无比地射向我们藏身的这片区域!目标不再是杀伤,而是——封锁和压制!
一支钉在零藏身的橡树上,箭尾剧颤!
一支擦着流星的头皮飞过,带走了几缕发丝!
最后一支,则直奔因为林薇突然异动而暴露了更多身形的——我!
太快了!根本来不及反应!
我眼睁睁看着那点幽蓝的寒芒在瞳孔中急速放大,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黑影猛地从旁边撞了过来!
是岩石!
他用他那庞大的身躯,硬生生将我连同担架上的林薇一起撞开!
噗嗤!
那支原本射向我的弩箭,狠狠扎进了他没有臂甲保护的右侧肩胛骨下方!
“呃啊——!”岩石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向前踉跄几步,重重单膝跪倒在地!麻醉剂的效力瞬间爆发,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持枪的右手无力垂下,武器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岩石!”零的惊呼声响起。
为了救我……这个一直对我抱有怀疑和不满的壮汉,在关键时刻……
内疚和震惊如同巨浪拍打着我。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
伏击者显然等待的就是这个时机!在岩石倒下的瞬间,侧翼和正面的火力骤然加强!子弹如同泼雨般倾泻而来,打得我们藏身的区域碎石崩飞,草木断折!
零和流星被彻底压制,几乎无法抬头!
两个穿着深色丛林作战服、戴着夜视仪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树木后闪出,动作迅捷地向着担架——向着我和林薇扑来!他们的目标明确无比!
完了!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将林薇死死护在身下。
就在这时!
异变再生!
原本因为剧烈抽动而痛苦不堪的林薇,那空洞睁开的眼睛里,猛地闪过一丝极其短暂、却异常锐利的光芒!那不像是一个昏迷者该有的眼神!
她的右手,那只我一直握着的、冰凉的手,手指突然收紧,用一股大得不可思议的力量,狠狠掐住了我的手腕!
剧痛传来!
与此同时!
嗡——!!!
一股无形的、强烈的脉冲,以林薇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
但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眼前一黑,耳中充斥着高频的耳鸣!
那两名扑到近前的雇佣兵,动作猛地一僵!他们头上的夜视仪发出“噼啪”的爆响,瞬间熄灭!他们本人则像是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到一样,闷哼着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就连远处持续射击的火力,也骤然停滞了片刻!显然也受到了这无形脉冲的干扰!
零和流星也受到了影响,她们痛苦地捂住头部,动作变得迟滞。
这……这是林薇做的?!
她……她醒了?还是……她体内被植入的东西,在自动防御?
脉冲过后,林薇眼中的锐利光芒瞬间消失,身体软了下去,再次陷入深度昏迷,掐住我手腕的力量也松开了,只留下几道清晰的、带着血痕的指印。
现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只有风吹过树林的呜咽,和远处似乎因为设备受损而暂时停止射击的零星动静。
零率先反应过来,她强忍着头部的不适,迅速观察了一下情况。
“快!趁现在!”她低吼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知是因为脉冲的影响还是激动。
流星也挣扎着爬起来,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两名雇佣兵和暂时失去战斗力的岩石,一咬牙:“走!”
零冲到岩石身边,试图扶起他。
岩石艰难地摇了摇头,脸色灰白,指了指自己肩胛骨上的弩箭,又指了指我们,嘴唇翕动,用气声道:“……走……我……断后……”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行动,留下来,只会拖累我们。
零看着他,眼神复杂,最终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保重。”
她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和流星一起,抬起担架。
“走!”零对我喝道。
我看着单膝跪地、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的岩石,看着他肩胛骨上那支幽蓝的弩箭,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几个小时前,我还在怀疑他。而现在……
“走啊!”零再次催促,语气焦躁。
我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每耽搁一秒,我们都可能再次被包围。
我最后看了一眼岩石,用尽全身力气,和零、流星一起,抬起担架,向着与伏击者相反的方向,踉跄着冲入更深的黑暗。
身后,隐约传来了岩石那低沉而决绝的怒吼,以及重新响起的、更加密集的枪声。
他在用最后的力量,为我们争取时间。
我们头也不回地奔跑,将战友的牺牲和敌人的枪声甩在身后。
森林的黑暗吞噬了我们,也吞噬了那场短暂而惨烈的战斗。
新的问题,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我的心头。
林薇……刚才那到底是什么?
她到底……变成了什么?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我们这三个(或者说三个半)亡命之徒。身后岩石那决绝的怒吼和骤起的枪声,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入我的背脊,又迅速被呼啸的风声和枝叶刮擦的噪音淹没。我们没有回头,也不能回头。每一秒的迟疑,都可能让岩石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
抬着担架奔跑变成了一种纯粹依靠本能的折磨。肺部像个漏气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左臂早已失去知觉,只是机械地抓着担架把手,全凭一股不能倒下的意志在支撑。右手的伤口大概又裂开了,温热的液体正慢慢浸透绷带,但此刻连疼痛都显得模糊而遥远。
零在前方引路,她的身影在黑暗中依旧敏捷,但步伐明显比之前沉重了许多。流星跟在我旁边,呼吸粗重,托着担架前端的胳膊也在微微颤抖。林薇刚才爆发出的那股无形脉冲,显然对近距离的我们也造成了不小的负担。
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踩在腐殖层上的沙沙声,担架摩擦灌木的窸窣声,以及我们自己压抑不住的、破风箱般的喘息。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被恐惧、愧疚、还有对林薇状态的极致担忧撕扯着。
岩石……他还能撑多久?那些雇佣兵会怎么对他?
林薇……那到底是什么力量?是“夜枭”植入的防御机制失控了?还是……别的什么?她掐住我手腕时的那股力量和那个眼神,绝不是一个昏迷者该有的!
我们还能逃到哪里?通讯中断,援军无望,身后有不明身份的追兵,身边是状态诡异、随时可能再次“爆发”的林薇……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一圈圈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不知跑了多久,我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黑暗开始旋转,脚步变得踉跄,几乎要带着担架一起摔倒。
“停下……休息……一分钟……”我几乎是用气声挤出这句话,感觉再多跑一步,自己就会彻底散架。
零猛地停下脚步,迅速观察了一下四周。我们正处在一条干涸的、布满鹅卵石的河床边缘,这里相对开阔,视野良好,但也意味着更容易暴露。
“三十秒。”零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示意流星放下担架前端,自己则迅速攀上河岸,借助一块巨石的掩护,警惕地望向我们来时的方向。
我和流星几乎同时瘫坐在地,贪婪地吞咽着冰冷的空气。我颤抖着拿出水壶,灌了几口,冰凉的水划过喉咙,稍微驱散了一些眩晕感。
我立刻爬到林薇身边。她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得透明,呼吸微弱但平稳。我小心翼翼地检查她刚才掐住我手腕的地方,那里留下了几道清晰的、深紫色的指痕,甚至隐隐渗出血丝。那股力量……大得惊人。
“她刚才……”我抬起头,看向流星,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流星的眼神同样充满了困惑和凝重,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明白。“扫描仪在脉冲中损坏了。无法检测她的脑波。但那种能量释放……绝不是普通人类能做到的。更像是……某种高度集成的生物 Cybernetics 防御系统被激活了。”
生物 Cybernetics?像索恩“花园”里那些植物一样?林薇被改造成了某种……武器?或者容器?
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
“零,”我转向河岸上的零,声音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之前知道……她会有这种……能力吗?”
零的身影在巨石旁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几秒,她才缓缓转过身,从河岸上滑下来。应急灯微弱的光线照亮了她沾满尘土和汗水的脸,那双一向冷静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疑虑,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我不知道。”她的回答很干脆,但语气并不肯定,“‘夜枭’对‘污染者’的改造资料是最高机密。我们只知道他们会被接入‘蜂巢思维’,行为受控,但这种……主动的能量释放,从未记录过。”
她走到担架旁,蹲下身,仔细查看林薇手腕上那个曾经贴过金属贴片的位置,那里现在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圆形印记。
“除非……”零的声音低沉下去,像是自言自语,“除非她的‘适配性’……或者说,她与你之间的‘情感密钥’强度,引发了某种……未知的变异。艾琳娜博士的‘守护者’协议,可能不仅仅是停止开关那么简单……”
艾琳娜博士……情感密钥……变异……
这些词语像碎片一样在我脑中碰撞,却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景。
三十秒的休息时间转瞬即逝。
“时间到。”零站起身,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硬,“这里不能久留。脉冲干扰可能只是暂时的,追兵很快会重新组织起来。”
她看了一眼我和流星的状态,眉头微蹙。“还能坚持吗?”
我和流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疲惫和决然。我们点了点头,挣扎着站起来,再次抓住了担架的把手。
就在我们准备再次抬起担架时——
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硬物落地声,从岩石刚才撞开我、自己中箭倒下的方向传来。
不是来自我们身后的森林,而是来自……旁边河岸的斜坡下方?
我们三人同时僵住,动作凝固,呼吸也瞬间屏住。
零的反应最快,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右手已经再次握住了匕首,身体微微下蹲,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目光锐利地投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流星也迅速放下担架前端,手按在了武器上。
我心脏狂跳,死死盯着那片被阴影笼罩的斜坡。
黑暗中,一个身影,正极其缓慢地、拖着沉重的步伐,从斜坡下方,一步一步,艰难地爬上来。
是……岩石?!
他还活着?!
不……不对!
月光勉强照亮了那个身影的轮廓。
确实是岩石。但他现在的样子……
他左臂的臂甲依旧嵌着那支弩箭,右肩胛骨下方的箭矢已经被他自己折断,只留下短短一截箭杆,伤口处的衣物被鲜血浸透,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色泽。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脸和裸露的皮肤。
他的脸上、脖颈上,凡是暴露在外的皮肤,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如同蛛网般扩散的幽蓝色纹路!那些纹路像是活物,在他皮肤下微微蠕动,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不祥的光芒!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但瞳孔涣散,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他的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
他爬得很慢,很艰难,每一次移动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刚才那声轻响,似乎是他身上某个装备掉落在了石头上。
他变成了……和那些“休眠者”一样?不,甚至更糟!那些蓝色的纹路……
是那支麻醉箭!箭头上不仅仅是麻醉剂!还有别的东西!“夜枭”的纳米机器人?还是某种生物病毒?
“岩石……”流星的声音带着惊恐和难以置信。
零握紧匕首,眼神冰冷到了极点,但仔细看,能发现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她显然认出了这种症状。
岩石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识,只是凭借着某种残存的本能或者外部的指令,向着我们……或者说,向着担架上的林薇,一点点挪动过来。他伸出一只布满蓝色纹路的手,徒劳地向前抓着。
他变成了……敌人?或者说,被控制的傀儡?
“他……他被感染了!”流星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是‘蓝蚀’!‘夜枭’的神经吞噬者纳米毒剂!没救了!”
零死死盯着一步步靠近的岩石,眼神里充满了挣扎。曾经的战友,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还要刀剑相向……
岩石离我们只有不到五米了。他那空洞的眼睛似乎“看”向了担架上的林薇,喉咙里的嗬嗬声变得更加急促。
零猛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她知道该怎么做。为了任务,为了活着的人。
她举起了匕首。
“等等!”我猛地喊道。
零和流星都看向我。
我看着岩石那布满蓝色纹路、扭曲而空洞的脸,看着他即使变成这样,似乎依旧执着地想要“靠近”林薇的举动,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
“他……他可能不是想攻击!”我急促地说道,尽管我自己都觉得这想法荒谬,“他刚才救了我!他也许……还有一点点意识?或者……他体内的纳米机器,是被林薇之前的脉冲吸引过来的?”
零的动作顿住了。她显然也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性。岩石现在的状态,更像是一个被程序驱动的机器,而不是有意识的攻击者。
就在我们犹豫的这几秒钟内——
岩石已经爬到了很近的距离。他那只布满蓝色纹路的手,几乎要触碰到担架的边缘。
零的匕首蓄势待发。
突然!
岩石前进的动作猛地一滞!
他脸上那些幽蓝色的纹路,如同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干扰,开始疯狂地闪烁、扭曲!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一种更加痛苦、更加非人的嘶吼!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竟然极其短暂地、回光返照般地,闪过一丝清醒的痛苦和挣扎!
他看向零,嘴唇翕动,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吐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快……走……信……信号……强……”
话音未落。
他脸上、身上的蓝色纹路光芒骤然大盛!随即又如同烧断的灯丝般,瞬间熄灭!
他伸出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那些蓝色的纹路也迅速褪去,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他灰败的皮肤和遍布全身的、细微的破裂血管痕迹。
他死了。
在最后那一刻,他似乎挣脱了纳米毒剂的短暂控制,发出了警告。
信号……强……
是指林薇?还是指追兵?
我们来不及细想,也来不及悲伤。
零猛地收起匕首,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抬上担架!立刻!马上!”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几乎是惊惶的急促,“我们被锁定了!更强的信号源正在靠近!快!”
我和流星如梦初醒,巨大的恐惧压过了疲惫和悲伤,手忙脚乱地再次抬起担架。
而这一次,不需要零催促,我们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沿着干涸的河床,向着下游未知的黑暗,疯狂地奔跑起来。
身后,岩石无声的尸体静静躺在冰冷的石头上。
他是一个牺牲者。
但牺牲,并未能换来我们的安全。
反而引来了……更可怕的东西。
那个“更强的信号源”,是什么?
它和目标,是我们吗?
“更强的信号源”。
零话语里那份几乎破音的惊惶,比岩石无声的死亡更让我们胆寒。疲惫和伤痛被肾上腺素强行压下,我和流星抬着担架,沿着布满鹅卵石的干涸河床,开始了又一轮亡命的奔逃。
这一次,脚步更加踉跄,呼吸更加灼痛,但速度却快得惊人。恐惧是最好的兴奋剂,将我们残存的体力压榨到了极限。河床崎岖不平,担架剧烈颠簸,我死死抓住把手,左臂的肌肉纤维仿佛在寸寸断裂,只能用身体的本能和一股“不能停下”的意志强行支撑。
零跑在最前面,她没有再选择复杂的路线,而是沿着河床直线狂奔。河床提供了相对清晰的路径,但也意味着……我们像靶子一样显眼。
“信号源……是什么?”我一边跑,一边从牙缝里挤出问题,肺部火辣辣地疼。
零头也不回,声音在风中被撕扯得断断续续:“不知道……能量读数……远超常规!在快速接近!方向……就是我们身后!”
远超常规?是“夜枭”的新型武器?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岩石临死前说的“信号强”,难道指的不是林薇,而是这个正在追来的玩意儿?
我不敢去想。只能跑,拼命地跑。
河床在前方拐了一个弯,水流(虽然干涸)侵蚀出的岩壁陡峭起来,形成一个小小的峡谷入口。零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峡谷内更加黑暗,月光几乎被完全遮挡,只有零和流星头盔上的微光照明灯在晃动,照亮前方有限的范围。空气阴冷潮湿,脚下是滑腻的苔藓和更深的水洼(这里似乎并非完全干涸)。
“这里……地形复杂……或许能……干扰信号……”零喘息着解释,但她的语气并不确定。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峡谷中穿行,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寂静中,只剩下我们粗重的喘息、脚步踩入浅水的哗啦声、以及心脏疯狂擂鼓的轰鸣。
我忍不住回头望去。
峡谷入口那片微光映照的区域,空无一物。
但那种如芒在背的、被什么东西死死锁定的感觉,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冰冷的眼睛,穿透了岩石和黑暗,牢牢地钉在我们身上。
“它……还在跟着?”流星的声音带着颤音。
零没有回答,但她骤然加快的脚步已经说明了一切。
又往前跑了近百米,峡谷变得愈发狭窄,两侧岩壁几乎要合拢,只留下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前方似乎是个死胡同!
“没路了!”流星绝望地喊道。
零冲到缝隙前,用手电往里照了照,随即脸色一变:“是死路!折返!”
折返?回到那个信号源正在逼近的方向?
就在我们陷入绝境,准备硬着头皮往回冲的瞬间——
一直昏迷的林薇,再次出现了异状!
这一次,她没有抽动,没有发出声音。
而是……睁开了眼睛。
完全地睁开了。
没有焦距,没有神采,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漆黑。仿佛她的眼球后面,连接着另一个纯粹的、虚无的空间。
与此同时,一股比之前更加微弱、但更加凝练的无形波动,再次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这一次,没有强烈的脉冲冲击,更像是一种……扫描,或者……共鸣?
波动扫过四周的岩壁。
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在我们右侧,那看似浑然一体的、长满苔藓的岩壁上,靠近底部的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几块看似随机散落的碎石,突然微微震动起来,并且表面浮现出极其细微的、与林薇眼中那片漆黑类似的幽光!
紧接着,那几块碎石竟如同被无形的手操控着,缓缓地向内凹陷、滑动,无声地挪开,露出了后面一个黑漆漆的、仅能容人匍匐通过的洞口!
一个隐藏的洞穴?!
是林薇……她感应到了这个洞穴?还是她……开启了这个洞穴?!
我们所有人都惊呆了,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洞口,如同看着一个超自然的奇迹。
零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冲到洞口前,用手电向内照射。里面似乎很深,通道向下倾斜,不知通往何处。
“进去!”零当机立断,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快!”
没有时间犹豫了!身后的威胁正在逼近!
流星率先弯腰,将担架前端塞进洞口,然后自己也爬了进去,在里面接应。我则和零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林薇连同担架一点点推入洞内。在这个过程中,林薇一直睁着那双漆黑的眼睛,面无表情,仿佛刚才的一切与她无关。
当我最后一个爬进洞口时,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让我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在峡谷入口的方向,那片我们刚才奔逃而来的微光处,一个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不是奔跑,不是搜索,就是那么静静地站着。
距离尚远,光线昏暗,看不清具体样貌。只能隐约看出那是一个人形轮廓,但比例有些……古怪。似乎异常高大,或者……瘦削?它周身笼罩着一层极其淡薄的、不断扭曲流动的阴影,使得它的轮廓在视觉上有些模糊不清。
它没有动,只是“面朝”着我们这个方向。
但那股如同实质的、冰冷刺骨的压迫感,却如同海啸般扑面而来!比之前任何枪林弹雨都更让人感到绝望和窒息!
它就是那个“更强的信号源”?!
它是什么东西?!
我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疯狂地向洞穴深处钻去!
几乎在我身体完全进入洞穴的下一秒——
洞口那几块散发着幽光的碎石,仿佛失去了力量支撑,猛地回弹、闭合!
咔嚓。
一声轻响。
洞口消失了。岩壁恢复了原状,仿佛那个洞穴从未存在过。
最后的光线被彻底隔绝。
我们陷入了一片绝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只有我们三个人(或者说三个半)粗重惊恐的喘息声,在狭窄、潮湿、充满泥土腥气的洞穴里,剧烈地回荡。
外面那个东西……
它看到我们了吗?
它会进来吗?
这个由林薇莫名开启的洞穴,究竟是暂时的避难所,还是……另一个更可怕的绝境?
林薇……她到底怎么了?
黑暗中,我感觉到零和流星也僵在原地,和我一样,被巨大的未知和恐惧攫住了心神。
而在我们身边,担架上的林薇,不知何时,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
呼吸平稳。
仿佛刚才睁开那双漆黑眼眸、引动岩石开启通道的,只是另一个存在于她体内的……灵魂。
绝对的黑暗。
不是缺乏光线的暗,而是一种吞噬一切感官、浓稠如实质的黑暗。空气凝滞,带着浓重的泥土腥气、矿物味道,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的陈旧感。我们三人的喘息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撞击着凹凸不平的岩壁,形成空洞而令人心慌的回音。
担架上的林薇重新陷入了沉睡,呼吸平稳得仿佛刚才那洞穿岩壁的诡异一幕从未发生。但她手腕上残留的指痕,以及那个刚刚消失的洞口,都在无声地诉说着现实的离奇。
“零?”流星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现在怎么办?”
没有立刻回答。只能听到零那边传来细微的、布料摩擦和金属扣具检查的声音。她在确认装备,也在极力平复呼吸。
“检查装备,确认自身状态。”零的声音终于响起,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似乎压抑着什么,“节省能源,非必要不开灯。我们往下走。”
“往下?”我下意识地反问。这个洞穴深不见底,往下会通向哪里?
“洞口已经被封闭,原路返回等于自投罗网。”零的语气不容置疑,“这个洞穴……是‘她’引导我们进来的。或许有别的出路。”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这里的岩层结构特殊,或许能一定程度上屏蔽那个‘信号源’的追踪。”
“她”指的是林薇。零不再称呼她的名字,而是用了一个近乎疏离的代称。林薇刚才展现出的非人能力,显然也让零感到了深深的忌惮。
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留在原地只是等死。
零打开了头盔上功率最低的微光照明,仅仅能照亮脚下几步的范围。光线昏黄,勉强映出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岩洞,通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地面湿滑,布满碎石。
我们重新抬起担架,这一次更加艰难。通道不仅狭窄,还向下倾斜,角度不小。我和流星必须用身体顶住担架的后端,防止它因为重力加速滑落,同时还要小心脚下,避免摔倒。
零在前方探路,她的脚步放得很轻,耳朵时刻捕捉着周围的任何异响。洞穴深处一片死寂,只有我们移动时衣物摩擦、脚步轻踏、以及担架偶尔刮蹭岩壁的声音。这种极致的安静,反而比外面的枪声更让人心悸。
向下走了大约十几分钟,通道开始变得开阔一些,空气也更加潮湿,甚至能听到隐约的滴水声。微光照射下,能看到岩壁上凝结着水珠,一些喜湿的苔藓类植物稀疏地生长着。
“停一下。”零突然举起拳头。
我们立刻停下,屏住呼吸。
零侧耳倾听,眉头紧锁。“有声音。”
我和流星也努力去听。除了滴水声,似乎……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像是某种……嘶嘶声?又或者是……低频的振动?
声音来自更深处。
“是什么?”我紧张地问。
“不确定。”零摇头,眼神锐利地看向黑暗的前方,“可能是地下水系,也可能是……别的东西。保持警惕。”
我们继续前进,更加小心。那若有若无的声音仿佛无处不在,又似乎随时会消失,像是有生命一般,挑动着我们本就紧绷的神经。
又前行了一段距离,通道再次收窄,前方出现了一个仅能弯腰通过的隘口。隘口后面,似乎是一个相对宽敞的空间。
零率先钻了过去,片刻后,她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明显的惊愕:“过来看看。”
我和流星费力地将担架抬过隘口。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大约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天然洞窟。洞顶很高,垂下不少钟乳石。洞窟中央,有一个小小的、散发着微弱磷光的地下湖。湖水幽暗,看不清深浅,那磷光来自湖底某些发光矿物或者微生物,映得整个洞窟笼罩在一片幽绿朦胧的光晕中,勉强可以视物。
而更让我们震惊的,是洞窟一侧的岩壁。
那里,赫然存在着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
岩壁被修整得相对平整,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复杂无比的图案和符号!那些符号不属于任何已知的文字体系,线条扭曲盘绕,充满了某种古老而诡异的韵律感。在符号之间,还镶嵌着一些早已失去光泽、布满铜绿的金属构件,看起来像是某种……接口或者能量节点?
而在这些符号和构件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如同眼睛形状的浮雕!那眼睛的瞳孔位置,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凹槽,大小……恰好与林薇之前太阳穴上贴着的那个金属贴片相似!
这里是什么地方?!一个古老的遗迹?和“夜枭”有关?还是和艾琳娜博士的“守护者”协议有关?
“这……这是什么?”流星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零没有回答,她快步走到那面岩壁前,用手轻轻触摸那些冰冷的刻痕和金属构件,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狂热?
“这些符号……我好像……在‘守夜人’的绝密档案里见过残片……”零喃喃自语,“传说中……前文明留下的……‘意识接口’……”
前文明?意识接口?
我听得云里雾里,但本能地感觉到,我们似乎闯入了一个比“夜枭”更加古老、更加神秘的领域。
就在这时!
一直安静的地下湖,湖面突然无风自动,泛起了细微的涟漪!
紧接着,那面刻满符号的岩壁,其上那些早已黯淡的金属构件,竟然同时亮起了极其微弱的、与湖底磷光同色的幽绿光芒!
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
与此同时,担架上的林薇,身体再次剧烈震颤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她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转动,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的低吟!
“薇!”我扑到她身边,紧紧抱住她。
零猛地回头,看向林薇,又看向那面发光的岩壁,脸色骤变:“是共鸣!她的意识……或者她体内的那个东西……在与这个遗迹产生共鸣!”
共鸣?会产生什么后果?
不等我们做出反应——
嗡!!!
一股远比林薇之前释放的脉冲更加强大、更加古老的精神冲击,猛地从那个“眼睛”浮雕中爆发出来!
这一次,不是物理层面的冲击,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
我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扔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漩涡!无数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声音、情感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我的脑海!
—— 无尽的星海,巨大的、非人形的阴影在穿梭……
—— 燃烧的城市,人类在某种无形的力量下成片倒下……
—— 一个穿着古老长袍的身影,站在这个洞窟里,对着那个“眼睛”浮雕虔诚地跪拜……
—— 艾琳娜·索恩那温婉而悲伤的脸,她在说着什么……“源点……钥匙……选择……”……
—— 林薇……在对我微笑,但那笑容瞬间破碎,被一片冰冷的黑暗吞噬……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疯狂冲刷着我的意识,带来剧烈的头痛和恶心感。我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呻吟。
零和流星也同样不好受,她们踉跄着后退,脸上充满了痛苦和混乱。
而引发这一切的林薇,在剧烈的震颤中,猛地睁开了眼睛!
但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空洞,也不再漆黑。
那里面,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挣扎,以及一种……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的……古老疲惫。
她看向我,嘴唇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了几个清晰无比、却让我如坠冰窟的字:
“快……逃……”
“它……醒了……”
它?
它是什么?!
是外面那个“信号源”?还是……这个遗迹本身?或者……是林薇体内那个被唤醒的东西?
话音未落。
咔……咔嚓……
一阵令人牙酸的、岩石碎裂的声音,从我们头顶传来!
我们惊恐地抬头望去。
只见洞窟的顶部,在那股强大精神冲击的震荡下,开始龟裂!大大小小的碎石和钟乳石,如同雨点般坠落下来!
这个古老的洞窟,要塌了!
而那个幽深的地下湖,湖水也开始剧烈翻腾,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湖底……苏醒!
前有塌方,后有未知的“它”。
我们被困在了这个即将毁灭的古老遗迹之中!
林薇那句“快逃”,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又如此绝望。
逃?
往哪里逃?!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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